唐若遙隔三岔五就敲她門, 一會兒借吹風機一會兒問劇本, 秦意濃差不多清楚她心裡在打哪樣小九九, 鑒於她規矩守禮得很, 言辭也沒有什麼冒犯的地方, 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由她去了。
況且, 見到唐若遙, 她心裡也開心。
秦意濃對視頻裡的寧寧道“媽媽要見個同事,等一會和你說。”
寧寧乖乖地應了聲好,眼睛卻驟然亮起來。
在寧寧的記憶儲備裡, 秦意濃的同事就隻有一個“遙小姐”。
秦意濃把手機聲音調到靜音, 手機屏幕朝裡扣住,拉開了房門。
唐若遙長身玉立, 精致的五官被走廊的燈光映得分外柔和。
“秦老師好。”唐若遙招牌式的開場。
“嗯。”秦意濃好整以暇, 有些好奇她今天又有什麼借口。晚上唐若遙邀她一道走,秦意濃以為她要說點什麼,結果等了半天, 這人跟個鋸嘴葫蘆似的,一個字兒也沒憋出來。
秦意濃再有兩個月就到三十歲生日了, 正契合了一個詞語如狼似虎, 平時尚可冷靜自持, 讓她和唐若遙朝夕相處, 看得到聞得到就是吃不到, 對她的自製力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挑戰。
唐若遙囁嚅半晌。
她其實還沒找好借口, 隻是憑著一股衝動過來, 近來秦意濃對她放任的態度讓唐若遙氣焰增長,已經不像以前那樣小心翼翼了。
唐若遙心頭一動,決意試探她,第四次使用同樣的理由,訥訥道“吹風機”
秦意濃眉梢輕輕地一挑。
她這是連借口都懶得想了麼太明目張膽了吧
秦意濃一側肩膀懶懶地靠在門框上,修長雙腿優雅地交叉站著,衝她一笑,語調拉得悠長,漫不經心地一字一字清晰喊她的名字“唐、若、遙。”
唐若遙沒來由地緊張了一下,低低地應“在。”
秦意濃目光促狹,笑道“你房間吹風機這麼容易壞,打電話找前台換新的不就行了,老是到我這裡來借,怪麻煩的。”
唐若遙從容接話道“我記性不好,老是忘記。”
“小小年紀。”秦意濃哼笑了聲,沒說彆的,進去給她拿吹風機了。
兩人的關係好像進入了一個玄妙的階段。唐若遙並不過度掩飾她的接近,秦意濃看穿了但不說破,彼此都心知肚明,她們在對方那裡是特殊的。
隻是打著共同拍攝電影的這個幌子,一切都有了合理的出發點。
唐若遙拿著吹風機,背影隱沒在門後。
秦意濃從貓眼裡收回視線,重新看向手機的視頻界麵。
秦嘉寧張著嘴巴叭叭叭的,沒發出聲音,但看表情挺興奮,秦意濃將聲音調出來,問“你說什麼,剛剛媽媽按了靜音,不好意思。”
寧寧抱著枕頭,小腿踢踢踏踏“遙小姐”
秦意濃“”她錯了,剛剛就不應該喊唐若遙名字
寧寧歪頭“為什麼她的聲音又不一樣了”
秦意濃“咳。”上次她讓安靈假裝唐若遙來著,寧寧還嫌安靈的聲音太老了。
寧寧激動道“和電影裡的一樣好聽”
唐若遙的聲音算有辨識度的,比大多數女聲要低沉一些,但是不沙不啞,是一種很特殊的冷潤嗓音,像一把冷白月光照在山澗清泉上。
“她”秦意濃頓了頓,在心裡壓下對欺騙小孩的愧疚,說,“你聽錯了,她不是遙小姐。”
寧寧問“那她是誰”
秦意濃還沒想好回答,寧寧立刻說“我可以認識嗎”
她是真的很想了解她不知道的那個工作中的秦意濃,無論她同事是遙小姐也好,遠小姐也罷,因為是秦意濃的“同事”才有價值。
秦意濃愣了愣,心裡頓時五味雜陳。
寧寧的存在,是她的一個秘密。她把寧寧牢牢地藏了起來,沒有任何人知道她有一個女兒,包括韓玉平和江老。但相對的,寧寧永遠不可能光明正大的以她女兒的身份暴露在任何人麵前。
這是秦意濃對她的保護。
但目前寧寧的心智是肯定理解不了這種保護的。她隻會想,為什麼彆的小朋友都是爸爸媽媽的驕傲,恨不得帶出門秀給一萬個人看,而我都這麼優秀了,卻好像永遠見不得光;為什麼彆的小朋友爸爸媽媽到學校來做親子活動,我隻有外婆。
秦意濃缺失她的,不止是一份父愛,還有很多孩子需要的認同感和自豪。
這個問題暫時無解。
秦意濃將出口的拒絕的話咽了回去,柔聲說“她確實是遙小姐,我和她在一個劇組拍戲。”
“那你剛剛為什麼要說不是呀”
“哄你玩的。”
“噢。”秦嘉寧不疑有他,歪著小腦袋問,“我能認識一下嗎”
“不能。”
寧寧癟了癟嘴。
“但是,你可以看一看她。”秦意濃取了個折中的辦法。
寧寧馬上笑逐顏開,問“怎麼看”
唐若遙剛拔掉吹風機電源,耳畔便傳來咚咚咚的敲門聲。
“請稍等。”唐若遙邊朝門邊走邊將吹風機的線卷好,隨手放在了桌子上。她一隻手握住門把,沒急著拉開房門,而是先謹慎地確認,這是在外必備的警覺心。
她第一眼以為自己看錯了,用力眨了一下眼睫,外麵的人還是秦意濃。
秦意濃竟然敲她門了
唐若遙被驚喜衝得一陣頭暈目眩,定了定神,兩隻手在臉上揉了揉,唇角上揚,抿出不明顯的淺淺梨渦,將房門從裡打開。
“秦老師。”她端方自持地點頭問好,“有什麼事嗎”
秦意濃一隻手拿著手機,扣在胸前,見到她出來,人往後退了兩步。
唐若遙“”
秦意濃假裝左顧右盼了下,後置攝像頭順利將唐若遙左右都拍了進去,再稍微走進了點,但距離還是保持在正常交流範圍外,若無其事道“我是來問你,吹風機用完了嗎我要洗澡。”
唐若遙看著秦意濃身上整潔的睡袍,還是她披散在身後烏黑柔亮的長發,揚了揚眉。
不是洗完了嗎
秦意濃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道“年紀大了記性不好,我怕明天忘記來拿。”
唐若遙眨了眨眼,說“好的。”
旋即回去拿吹風機。
秦意濃趁機拿下手機,瞄了眼視頻裡的秦嘉寧,秦嘉寧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著唐若遙的背影看。
唐若遙亦是剛衝過澡,隻套了件雪白浴袍,因著個子高挑,下擺隻垂落到膝蓋以上,一雙比例勻稱的修長白腿,走動時在浴袍下若隱若現。
更彆說紮得一絲不苟的係帶勒出了一把曼妙的細腰,背影搖曳生姿。
秦意濃皺了皺眉,伸手一把蓋住了攝像頭。
突然黑屏的寧寧“”
唐若遙將吹風機交回來“謝謝秦老師。”目光有意無意掃過她扣在掌中的手機。
“不客氣。”秦意濃牢牢地遮住攝像頭,一絲縫隙也不留。
“晚安。”
“晚安。”
秦意濃把後置攝像頭調回前置,聲音一並放出來,問寧寧“看夠了嗎”
寧寧臉蛋紅紅,點頭如搗蒜。
“漂亮姐姐好好看”小奶音感歎地說。
有眼光。秦意濃眉眼間掩不住笑意。
“真人比”鏡頭裡好看多了。秦意濃頓了頓,把話咽了回去,催她,“看完了能睡覺了嗎”
“我還不困。”秦嘉寧意猶未儘。
“你不困我困了。”
“那媽媽你睡睡吧。”寧寧乖巧地問,“以後我還能見漂亮姐姐嗎”
秦意濃讓她見的這一麵雖然是間接的但無疑給她吃了顆定心丸,看來媽媽不是做奇奇怪怪的事情,有一份正經合法的工作。
“我有空的話就讓你見見。”
“我能和她說話嗎漂亮姐姐聲音也好好聽”寧寧在得寸進尺的邊緣試探。
“不可以。”
小朋友耷拉下耳朵。
秦意濃三兩句哄她去睡了,自己淨過手後拉開了抽屜,取了樣東西出來,回想著唐若遙方才的動人背影,和晚上拍了四條的吻戲,閉目沉淪。
一條走廊之隔的對麵房間。
唐若遙在深夜的備忘錄裡碼了一長段包含細節的小文章,主角是她和秦意濃,寫完以後立馬往回刪掉,被單下的雙腿不得章法地動了動,小腹本能地繃緊了下。她呼吸一滯,抿了抿唇,透露出些許羞恥的神色,耳尖悄然染上緋色。
唐若遙輾轉反側,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迷迷蒙蒙地睡了過去。
因為昨天收工遲,第二天上午兩人沒有排拍攝行程,不約而同地起晚了。
關菡敲門進屋的時候掃了眼垃圾桶,堆在最表麵的是幾張皺成一團的衛生紙。秦意濃縮在被子裡不動彈,神色懨懨的。
關菡腦子裡又自動跳出一排彈幕“仿佛身體被掏空jg”,她給秦意濃將衣服搭配好,提醒時間“現在是十點,洗漱後差不多可以吃午飯了。”
秦意濃應了聲,半抬的眼皮輕闔,人跟著往下一沉,倦怠道“我再睡會兒,有點兒累,一個小時後再叫我。”
“好。”關菡非常理解地退了出去。
白日的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屋子裡即便不開燈也有亮光。秦意濃嗅著陽光的味道,呼吸清淺,重新陷入了夢鄉。
關菡誤會了,她昨晚確實受累,但是讓她精神不濟的並非是這件事,而是陰魂不散、去而複返的噩夢。
秦意濃一開始選這個劇本,除了對同性戀情的興趣,想嘗試不同的角色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劇本裡許世鳴人物的設置。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巧合,也或許是太陽底下無新事,沈慕青的丈夫許世鳴完全是她的父親秦鴻漸的翻版。秦鴻漸商場失利,經營的公司破產後便在家裡遊手好閒,全家靠紀書蘭一個人的工資過活,除了喝酒就是發脾氣,大喊大罵,怒極便動手。
秦意濃十八歲離家出道,二十歲陷入人生低穀,十年沉浮掙紮到今天,中間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很少再有讓她動容的事物。尤其是五年前她設計讓紀書蘭和秦鴻漸離了婚,這個男人便從她的生活中徹底消失了。
她想不起秦鴻漸的臉,卻記得她緊緊地捂著嘴,瑟瑟發抖從門縫裡看到的,男人在月影下猙獰的麵孔。
從她有記憶起,二十多年如影隨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