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門聲起。
“噓。”秦意濃衝視頻裡的秦嘉寧做了個手勢，“媽媽去開個門, 待會兒回來。”
“好的。”寧寧乖巧道。
秦意濃將手機倒扣放在床頭櫃上, 調整到疏淡又不失禮貌的笑容, 往房門口走。這種時候會跑來敲她門的，隻有唐若遙一個人。
就在不到一小時前，秦意濃剛拒絕她過來蹭浴室洗澡的請求, 一個原因是小朋友今日得寸進尺的分量已超了，另一個原因是她和寧寧約好了要視頻。
她現在又有什麼借口？
秦意濃打開房門, 溫聲問候道：“唐老師。”眉頭擰出一絲恰到好處的疑惑和困擾，“這麼晚找我, 有事？”
唐若遙在她門口直愣愣地杵著, 薄唇微抿，也不說話。
“唐老師？”
“我來借個東西。”唐若遙張了下嘴, 囁嚅道。
“借什麼？”
“借……”唐若遙眼神閃爍，支支吾吾。
秦意濃唇角微勾，哪兒能看不出來她在臨時現編。
“借書。”唐若遙靈機一動，道, “對, 我來借書，時間還早，我在房間無聊，想問秦老師討本書看。”
“你不是帶了不少書麼？”秦意濃挑眉, 這次卻並不表現得好糊弄。
“都看過了。”唐若遙望著她, 麵不改色道。
秦意濃默了下, 道：“進來吧。”
秦意濃和唐若遙一樣，都是很愛護書的人，怕沾上灰塵，除了平時翻動的那本擱在床頭櫃上，其餘的都收在一個專門的箱子裡，不愧是隨身攜帶一幫助理的人，這箱子書跟移動書庫似的，尋常人根本不會帶。
秦意濃瞟了眼不遠處的手機，收回視線，望著蹲在地上認真挑選書籍的唐若遙。
“秦老師不喜歡看電子書？”唐若遙搜腸刮肚地找出一句閒話，和她聊天。她雖憑著一股衝動過來，但不代表她不知道要說什麼，正因如此，她更加清醒地意識到，現在的她沒有資格說，卻並沒有因此氣餒，而是愈發地充滿鬥誌。
秦意濃像是一個拚圖類的探寶遊戲，進劇組以後，她一直處於了解她的過程中，每收獲一點信息便能拚湊出多一部分的內容，最終完整拚圖的內容，找到藏在洞中的世上獨一無二的珍寶。
越是珍貴的，通往它的道路便越是曲折漫長，她早已做好了準備。
“電子書沒有沉浸感。”秦意濃淡聲催促她，“挑好了麼？你可以整箱拉回去慢慢挑。”
“……”唐若遙指節一頓，仰頭道，“秦老師有事要忙？”
秦意濃點頭。
“那我就不客氣了。”唐若遙從善如流，將箱蓋合上，推著沉重的箱子往外走。
秦意濃坐在床頭：“順便關下門，謝謝。”
聽到門鎖“哢噠”一聲，秦意濃猶不放心，起來確認了一下，才放心地拿起手機。寧寧對唐若遙的聲音已經熟悉了，不用向秦意濃確認就知道是她。
小朋友對媽媽的朋友有著謎一樣的執著，再一次問起什麼時候能認識對方。秦意濃繼續敷衍她，“有空”之類的說辭。
秦嘉寧撇嘴。
秦意濃哄她：“媽媽下次回家給你帶禮物，想要什麼？”
轉移話題對寧寧這樣的聰明小朋友不管用，她彆過臉，難得地耍起了小性子。
視頻裡傳來一道蒼老的女聲，秦意濃道：“媽。”
紀書蘭將踏雪——家裡養的加白放在沙發上，寧寧的注意力馬上被吸引走了，低下頭和貓玩。紀書蘭生疏地調整平板攝像頭，對準自己。
秦意濃：“您最近身體還好嗎？”
“挺好的。”紀書蘭仔仔細細地打量她一番，說，“你怎麼樣？看你又瘦了。”
“沒瘦，還胖了。”秦意濃捏了捏自己的臉頰，笑道。
紀書蘭：“唔，臉好像是圓了點。”
秦意濃笑笑。
紀書蘭頓了頓，老生常談道：“保重身體，不要太辛苦了。”
“我知道。”秦意濃關切地問，“寧寧在幼兒園怎麼樣？”
紀書蘭止不住地笑：“好，今天跟你視頻之前啊，老師還打電話過來誇她了，說她聽話懂事，自覺性和紀律性都很強。”紀書蘭想到什麼，笑意淡了兩分，覷著一旁玩的寧寧，小聲道，“老師說她太安靜了，有點內向，不怎麼和其他小朋友玩。上學期還好，這學期越來越明顯了。”
“她是不是在園裡被欺負了？”秦意濃知道現在的小孩子無論年紀大小都愛攀比，在還不了解物質的時候就是比爸爸媽媽，好讓自己顯得與眾不同。秦嘉寧的情況更嚴峻一些，她沒有爸爸，秦意濃也不讓她在外麵說自己的媽媽是誰，最好半點都不要提，於是每次隻能安靜躲在角落裡不參與話題。
紀書蘭默然片刻，道：“是……有小孩子說她閒話。”
秦意濃眉眼染上一層厲色，沉聲道：“我知道了。”
秦意濃和紀書蘭特意避開寧寧又聊了會兒，紀書蘭讓寧寧過來和秦意濃說晚安，掛斷了視頻。
秦意濃兩手交疊枕在腦後，兩眼睜大，望著頭頂白亮的吊燈發呆。
***
一牆之隔的唐若遙將秦意濃箱子裡所有的書籍封皮都翻了一遍，拍下來，除了心理學，大部分都是哲學。唐若遙選了本《維特根斯坦傳》，放在隨手能拿到的床頭櫃上，回去還書。
又尋到一次敲門機會。
秦意濃這回沒起身，而是直接喊了聲：“進。”她沒鎖門。
唐若遙推門進來，將箱子歸於原位，報備自己拿走了什麼，秦意濃心不在焉地嗯了聲。
“秦老師有煩心事？”
“有。”秦意濃回她。
唐若遙走過來，擅作主張地伸出兩手，指腹搭在她的太陽穴上，輕緩地給她按摩。
秦意濃沒料到她如此大膽，但也未嗬斥，而是溫順地閉上雙眼，感受著太陽穴輕重適宜的按壓力道，緊繃的神經慢慢鬆懈下來。
唐若遙沒有借機占秦意濃便宜，規規矩矩地按著。
近來因為電影劇情的進展，兩人看似突飛猛進的關係蒙蔽了唐若遙的雙眼，秦意濃態度與以前相比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的縱容，但這不代表她接受或者在試圖接受自己，隻是另一種方式的消極抵抗罷了。一旦電影殺青，秦意濃會毫不猶豫地讓她們的關係回到原位。
一個對她絕情，對自己更絕情的女人。
比起身體上的親近，她現在更想要的是儘可能地接觸到秦意濃層層封鎖的心門。因著這份沉靜，她格外地心無雜念。
室內安靜，或許是她的那份沉澱的氣質影響到了秦意濃，秦意濃太陽穴的酸脹紓解了不少。
“好了。”她睜開眼，神情舒緩，真誠道，“謝謝。”
“秦老師客氣了。”唐若遙收回手，幽默道，“如果過意不去的話，給我打錢就行。”
秦意濃摸過手機給她微.信轉賬，看著裡麵來來往往的紅包記錄陷入沉思。
唐若遙沒帶手機過來，湊過去看了眼，當即一笑，笑容裡隱有悵惘。
進組都這麼久了，她們不是時時待在一處，私底下竟一次正經的文字聊天都沒有過，這還不能說明什麼嗎？
短暫的停頓後，秦意濃指尖在鍵盤上輕點幾下，發了個紅包過去。
“晚安。”
“晚安。”唐若遙抿唇，慢慢退出去，輕手輕腳地掩上了房門。
秦意濃從酒櫃裡拿了瓶酒，倒出一杯放在陽台躺椅旁的小幾上，她自己坐在躺椅裡，借著陽台的光線。許久，紅酒杯旁的手機震了下。
她滑開屏幕，方才那條紅包記錄的下方，跳出來一條消息：【維特根斯坦最後的遺言說，“告訴他們，我度過了極好的一生”，他明明一生都很痛苦絕望，你覺得他是真的豁達還是在故作豁達，成全身後名】
秦意濃：“……”
大半夜找的這是什麼無聊話題。
但秦意濃偏偏回了：【書看完了嗎？】
唐若遙乖乖答：【沒呢，剛看了十頁】
秦意濃：【上網臨時搜索人家資料？】
唐若遙在自己房間懊惱地抓耳撓腮，要挨罵了。
秦意濃打字道：【我以前叫你寫讀書筆記，你也直接上網看簡介？】
唐若遙忙道：【不是的！我看書去了】
她是想和秦意濃說說話，便將主意打到了這本剛借的書上，匆忙搜了句名言跑過去問秦意濃，果不其然被秦意濃拆穿了。
秦意濃：【[本宮打你就打你，還要挑日子嗎.jpg]】
唐若遙吐了吐舌頭，抱著書認真啃起來，唇角微微上翹。
起碼秦意濃願意和她討論，不是嗎？
秦意濃盯著屏幕裡不再是紅包記錄的消息，愣了愣，退出去給關菡發了條信息：【給我再買本《維特根斯坦傳》，明天放到我房間床頭櫃的抽屜裡】
這本書她恰好還沒看過，真等唐若遙看完了她怕不是要一問三不知。
***
“早。”從房間出來的唐若遙打了個哈欠，嗓音沙啞而低沉，沒化妝的臉有些蒼白，精神不濟。
“早。”秦意濃問，“昨晚幾點睡的？”
唐若遙回憶了下，故意少算了兩個小時，低聲道：“一點左右。”
秦意濃眼神裡流露出不讚同：“白天拍戲，你還敢睡那麼晚？書是用來拓展視野的，平時主要工夫要下在鑽研劇本上，彆舍本逐末。”
“秦老師你什麼時候睡的？”唐若遙問。兩人當了這麼久的鄰居，唐若遙大概猜得到秦意濃晚上睡覺的時間不會太早。
“十二點不到。”秦意濃麵不改色地扯謊。
她經年失眠，習慣保持下來，不需要正常人那麼長時間的睡眠亦能恢複精神。
“噢。”唐若遙也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微微笑了下，“我今天會早睡的，昨天一不留神看得太入迷，所以才睡晚了。”
秦意濃眸光沉沉地看她一眼，沒說話，率先向樓梯走去。
唐若遙跟在她身後。
辛倩上回辦砸了差事，突然勤勉起來，早早地便在樓下候著了。一見唐若遙，快步迎上來，道：“唐唐，劇組說今天要出外景，路途顛簸，問你是坐秦老師的車一道過去還是讓他們派車過來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