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珍是唐斐的親生母親,在孩子的問題上總是會心軟一些。但唐若遙三兩句話就能說動她,不是江雪珍因為多有良知,對唐斐有多重視,重視到能把占大頭的積蓄給他,如果有選擇,她更願意自己握著那筆錢,在唐斐有需要的時候可以給他一些。
但問題是她沒有選擇,唐若遙態度堅決,手裡又捏著要命的把柄,她不得不退而求其次,雖然失去了一筆錢,但她重新得到了唐斐的心。
江雪珍蠢嗎她不蠢,看得清楚著呢。
她要依靠,她的依靠是現在的周毅,是將來的唐斐。周毅是未來的丈夫,結了婚可能離,可能像唐含章那樣遭遇不測,一夕之間家裡失去了頂梁柱,可唐斐是她的親生兒子,有血緣關係的,比周毅可靠得多。唐斐還有唐若遙這個疼愛她的姐姐,她隻要抓住了唐斐,不是一切都有了嗎
周毅、唐斐、唐若遙,狡兔有三窟,她有三個倚仗,比先前還好呢。
聽到唐若遙以不憚的惡意,麵無表情地推測江雪珍的動機時,秦意濃愣住,好一會兒沒說出話來。
唐若遙神色稍霽,補充道“可能是我想多了,防患於未然總沒有錯。”
秦意濃從震驚中回過神,不由好奇道“你打算怎麼防”
唐斐和唐若遙綁定,唐斐不可能不管他媽,到頭來不還得求到她頭上來。
唐若遙說“我相信唐斐,他有分寸。”
秦意濃眯了眯眼“要是他沒有呢,萬一江雪珍給他洗腦,他與你反目成仇”不是沒有這樣的事,姐弟和母子哪一個關係更親密唐斐能一時站在唐若遙這邊,能一世站在她這邊嗎
將來唐若遙帶他到首都生活,遠香近臭,唐斐記起江雪珍的好,要跑回來,唐若遙攔得住嗎
唐若遙深深地看了秦意濃一眼,說“我養唐斐是情分,不是本分。”
秦意濃會意,露出一個放心的笑容。
這話近乎冷酷無情了。
但確實是唐若遙內心的真實打算,她這麼執著於唐斐,不僅是因為他們倆的姐弟情誼,還因為他是唐含章的孩子,她不想讓唐斐在江雪珍這樣的母親身邊長大成人。唐含章當年去首都看她,不慎遭遇車禍,這輩子醒過來的機會微乎其微,唐若遙心裡的那份沉重的愧疚在很多個夜晚裡壓得她夜不能寐。她容忍江雪珍,撫養唐斐,是對這個原本和美的家庭失去父親的補償。
補償不等於無原則的退讓,如果唐斐真的長歪了,和江雪珍一個德行,她絕不會坐視江雪珍帶著一大家子吸她的血。這是最壞的假設了,她希望永遠不要有那一天。
“秦老師。”
“嗯”
“我有點累。”唐若遙往她那邊靠了一點。
秦意濃給了她一邊肩膀,唐若遙將腦袋枕在上麵,閉上了眼睛。
秦意濃低頭看著她閉目休憩時微顫的睫毛,心底酸酸軟軟。
從來家庭的事最是累人,無論是天災**還是雞毛蒜皮,都得在情感上傷筋動骨。唐若遙這件事處理得很好,滴水不漏,從容鎮定,但算起來她也還是個剛畢業不久的學生,剛23歲,現下很多年輕人都處在迷茫懵懂的年紀。
再往前推一點,唐含章出車禍急需救命錢的時候她才19歲,剛進入象牙塔,以為前途光明,未來充滿希望,卻猝不及防遭遇了這樣的打擊。
她當時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決定出賣自己悲憤麻木絕望
秦意濃意識飄遠,想起四年前的那張酒桌上,聽到彆人喊她名字,驚弓之鳥一樣劇烈地抖了一下,驚惶抬頭的女孩兒,蒼白著一張臉,看向她的目光先是一怔,接著是微弱的光亮倏忽一閃,消失了。
是恐懼。坐在那樣一群男人中間,她一定很害怕吧
秦意濃想。
家裡到第一人民醫院有段距離,出來的時間不趕趟,剛好碰上晚高峰,車子以龜速在車流中前進。唐若遙靠在秦意濃肩頭昏昏然,半睡半醒間感覺臉上癢癢的,她幾乎要睜眼看看,千鈞一發之際忍住了。
透著涼意的指尖逡巡過她的臉頰,輕輕緩緩的,又撩過她的耳發,帶著明顯的愛意和珍重。
唐若遙唇角往上揚了一個幾不可察的弧度,被秦意濃捕捉到了。
她動作一頓,眼神閃了閃,沒收回手指,拇指繼續輕撫年輕女人的側臉。
一個紅燈。
關菡在老遠就開始踩刹車減速,在停止線前停得平平穩穩,沒有驚動後排的兩個人。關菡從後視鏡裡看,唐若遙枕著秦意濃的肩膀睡覺,秦意濃低頭專注凝視對方,眼神溫柔得快溢出水來。
她們倆為什麼還不結婚關菡日常發出靈魂拷問。
或許是她的怨念在小小的車廂內太強烈,秦意濃忽然抬頭,對上了後視鏡裡關菡的眼睛,目光意味不明。關菡一個激靈,馬上收起自己亂七八糟的想法,看著麵前讀秒的紅燈。
秦意濃眼眸微眯,自己這個助理,最近的眼神越發含義豐富了,時不時就跟剛才一樣,亮得跟滴了眼藥水似的。
她到底在想什麼
指示燈由紅轉綠,關菡換刹車踩油門,行駛過了一段路程,才感覺秦意濃的視線從自己背後離開,她微乎其微地將自己脊背挺直了些,透透後背的冷汗。
有老婆還看自己乾嗎看把自己給嚇的。關菡默默地想。
“秦姐,到了。”關菡不想打擾卿卿我我的小情侶,但她的車已經停進了醫院的停車場。
秦意濃收回手,若無其事的樣子叫醒唐若遙“唐老師。”
唐若遙亦裝作剛醒的樣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到了”
秦意濃嗯聲,聲音裡透著不易察覺的柔情。
唐若遙順勢往她懷裡一鑽,像哺乳期的小獸一樣親昵蹭了蹭,撒嬌一樣的囈語“我好困啊。”
秦意濃整個人僵住。
唐若遙感受著她的僵硬,在心裡數秒,一二三,趕在秦意濃推她出來之前主動離開,將事先準備好的黑色口罩戴上,又伸手過來,想給秦意濃也戴上。
秦意濃接過口罩,道“我自己來。”
唐若遙笑笑,並不堅持。
兩人戴著同款的黑色棒球帽黑色口罩,這些自然是關菡親手準備的,秦意濃沒有發現有什麼不對。兩人低調地往住院部走,唐若遙熟門熟路,她快走兩步,特意甩開秦意濃,然後再走回來,裝作怕她走丟的樣子,牽住了秦意濃的手腕,指腹溫柔摩挲著她腕部光滑的皮膚,一路上占儘了便宜。
秦意濃“”
彆以為她看不出來唐若遙是故意的
但故意的又怎麼樣唐若遙就是吃準她不會掙開。無緣無故的親近會讓秦意濃拒絕,但隻要給她一個哪怕漏洞百出的借口,她都能半推半就地順從。
看似頑固,實則心軟,性子更是軟的不像話,最軟的當然還是她的
昨夜是天時地利,情難自禁,誰都沒有錯,所以讓我們忘記這件事,唐若遙已經幫她找好理由了。可惜的是秦意濃絕口不提,直接當作無事發生,唐若遙也不好腆著臉皮去逗她,容易適得其反。
她真可愛。
唐若遙在心裡第無數次發出甜蜜的喟歎。
口罩下的唇角不受控製地高高揚起來,眼睛也彎成了月牙。
醫院裡的人都行色匆匆,無人知道擦肩而過的是兩位聲名顯赫的明星。到了病房,關菡最後一個進來,反手帶上了門,落鎖。
護工阿姨轉過來“你們是”
唐若遙摘了自己的口罩。
護工態度立時變得親切“是小唐啊,你又回來啦。”
唐若遙走過來,看著床上安睡的男人,說“我來看看爸爸,他最近怎麼樣”
護工阿姨歎氣道“就和之前一樣。”她這歎氣是職業歎氣,當護工照看這麼久了,再多的同情心也消耗完了。
唐若遙將事先準備的紅包從包裡拿出來,交到護工阿姨手上。
護工阿姨連連推辭“這怎麼好意思你平時給的錢夠多了。”
“您就拿著吧。”唐若遙強行塞到她手裡,護工推讓不過,隻好收下了。
見多了電視和新聞裡護工虐待病人的極端新聞,這個阿姨從唐含章穩定下來便一直照顧他,儘心儘力。唐若遙不在乎在這上麵多花錢,隻希望唐含章能得到好的照料。
護工收了紅包,特不安,道“你們吃晚飯了嗎我去給你們打。”她眼睛看了看站在距門口不遠處,一身白色運動服的女人,個子高,身材好,戴著口罩,隻露出鼻梁以上的半張臉,足以讓人驚歎她的美貌。
再看看唐若遙,果然好看的人都和好看的人在一塊玩兒。
唐若遙說“吃過了,您先忙您的去吧,我和我爸說會兒話。”
護工哎了聲,留下一句“有事叫我”,出去了。
秦意濃將帽子和口罩都摘下,關菡接過來拿在手裡。
秦意濃盯著病床上因為久臥而顯得格外衰老的唐含章。幼時的事她記得都不太清晰了,模模糊糊地回憶起來,唐含章好像是個戴眼鏡的,有著斯文書卷氣的男人。唐若遙的生母特彆漂亮,生前夫妻恩愛,在街坊四鄰婆娘老公動不動大吵大嚷響徹左右的居民樓裡,非常難得。
秦意濃小時候曾經很羨慕唐家的氛圍,也羨慕過唐若遙,能在那樣幸福的家庭裡出生、成長。奈何造化弄人,卓佩芸意外去世,好好的三口之家支離破碎,唐若遙跟隨父親搬離,有了繼母和同父異母的弟弟。
如果卓佩芸沒有去世,抑或是唐家沒有搬走,現在會是什麼樣呢
唐若遙已經盯著秦意濃看了好一會兒了。
她從過來眼睛就黏在唐含章身上不放,好像在看他,又好像在透過他看著極其遙遠的事物,目光悵然。
“秦老師”
“嗯”
“你認識我爸”唐若遙冒出這麼一個古怪的念頭。
“不認識。”秦意濃收回視線,轉移話題,平淡道,“你有沒有想過把你爸帶到首都去”
“想過,但現在還不行。”唐若遙管一個唐斐尚且力有不逮,這邊唐含章已經住慣了,護工也靠譜,她時不時回來看看,暫時沒有搬離的必要。
“嗯。”
秦意濃這一打岔,唐若遙便把她方才的異常給拋到腦後了。
“對了,”唐若遙蹲下來,在床頭的一個櫃子裡翻出來一本上了鎖的相簿,道,“你不是說想看看我媽的照片嗎,這裡邊全都是。”
秦意濃伸手來接,唐若遙沒給,而是帶著相簿坐到了靠窗的椅子上,又搬了一把放在自己身邊,意圖非常明顯。
秦意濃“”坐到她身邊。
唐若遙將相簿攤開,兩個人一起看,肩抵著肩,頭挨著頭。
傍晚的風柔柔地吹拂起兩人的發絲,糾纏在一起。唐若遙不經意偏頭,唇瓣擦過秦意濃冰涼柔滑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