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沒有開心,隻覺得難過,回複:【晚安】
她知道秦意濃不會回,所以發完就閉上眼睛睡覺了。
秦意濃一個人開了客廳的燈,垂著頭,靜靜地坐在沙發裡。
許是外麵的聲響驚動了屋裡的老人,紀書蘭披著衣服開了門,眯著眼睛遠遠地走過來,不確定的語氣道:“嘟嘟?”
秦意濃抬頭,長發遮擋了半張臉,她抬手捋了一下,在臉龐完全露出來前飛快地調整了表情,抿出一個笑容,道:“媽。”
“你這孩子,回來怎麼不說一聲呢?”紀書蘭拖著條瘸腿快步走過來,身形都有點不穩了,“餓不餓?媽給你做夜宵。”
“不用,我吃過晚飯了。我不是怕打擾你們睡覺麼?”
“我是你媽,還有什麼打擾不打擾的?”紀書蘭問她,“戲都拍完了?”
“沒有,剛拍完一段,我請假回家待兩天,後天就走。”
“哦哦,那……”紀書蘭詞窮了,說,“你真不要吃點什麼嗎?”
“真的。”秦意濃含笑,點頭肯定道。
“寧寧睡了。”紀書蘭看了看臥室的方向,又說。
“我知道,不要叫醒她,明天早上給她個驚喜。”
紀書蘭動了動唇,囁嚅半天,道:“……那你早點回去睡吧,路上挺累的。”
“你也是,晚安。”
“晚安。”
秦意濃送紀書蘭回臥室,順便看了眼熟睡的寧寧。小朋友正在長身體的時候,秦嘉寧基因好,父母都身材挺拔,個高腿長,兩個月不見,秦意濃就感覺秦嘉寧長大了不少,頭發軟軟的烏黑的,搭下來遮住小半個白淨的額頭,睡顏恬靜。
五官雖然像秦意濃,但氣質卻是像她生母多些,斯文雅致。
秦意濃低頭輕輕吻了下女兒的額頭,替她掖了掖被角,轉身走到門口,替一老一小關了燈,獨自拖著沉重的步伐上樓。
秦宅一共四口人,紀書蘭和芳姨都是老人,寧寧是小孩兒,晚上和紀書蘭住,三個人的活動區域都在樓下,隻有秦意濃一個人住二樓,除了她自己那間房和書房,其他的房間常年空置,房門緊閉,走廊裡孤寂冷清,腳踩在地板上能聽到空曠的回聲。
“秦老師。”身後突兀地傳來一聲。
雀躍的,上揚的,像自由的小鳥一樣,好像立刻就要向自己飛撲過來,緊緊地巴住她不放。
秦意濃眉頭跳了跳,唇角不自知地勾上喜意,回過頭來。
長廊寂寂,儘頭是一扇虛掩的窗。
她眼裡的笑意漸漸淡去。
腦海中不期然響起唐若遙的聲音。
——這個走廊漏風,你發現了嗎?我剛剛出來的時候就把它關好了,結果還是有風。
——我估計是安門窗的師傅沒裝好,我家也有幾扇這樣的窗戶,裝了紗窗,窗戶幾乎不用移動,時間久了裡麵的金屬都生鏽了,現在想關都關不好。
秦意濃鬼使神差地走過去,檢查窗戶。
這棟房子買下來剛幾年,安門窗的師傅也很儘責,她一關便關上了,一點風都透不進來。
但她還是覺得冷,沁入骨子裡的寒冷,迫使她加快腳步,進了房間,第一時間開了屋裡的空調,去浴室洗熱水澡。
水溫故意調得高了些,周身皮膚燙得發紅,秦意濃又衝了會兒淋浴,才穿著厚厚的睡袍出來。習慣性開酒櫃拿酒,指尖一頓,去看手機上的時間,還沒到十二點,屬於今天的範疇,忍了回去。
不能喝酒,沒有困意,也不想睡覺,秦意濃坐在床頭乾熬,打發時間。
還剩不到十分鐘,挨過十二點,她就能喝酒了。
她攏緊了睡袍的領口,抱膝坐著,控製不住地去想唐若遙,想自她們初遇以來的點點滴滴,走馬燈似的,在腦海裡放映著。
她到底是什麼時候喜歡上唐若遙的,她自己也不清楚,或許是她在酒桌上抬頭的那一下,像極了一開始的自己;或許是她將人帶回去以後,她自以為要履行情人的義務,一邊心驚膽戰一邊笨拙地討好自己,蹩腳的演技讓秦意濃常常在心裡偷笑,忘記許多的不快;或許是她後來她看自己的帶著情意的眼神,讓她情不自禁地萌生了同樣的心思;或許是……
愛情的發生,不一定要驚心動魄,亦常於幽微之中,暗生根芽。秦意濃越來越多的將目光聚集到那個年輕的女孩子身上,看著她或忙碌或悠閒,或專注或分神,看她在自己麵前眼角微垂,卻又忍不住偷眼瞧自己,生怕自己發現點什麼,又怕自己發現不了她的心思。
少女情懷總是詩,很可愛。
彼時秦意濃的姐姐剛回國,身懷有孕,形容枯槁,一身狼狽,秦意濃潛意識裡不想接受殘酷的現實,經常在唐若遙這裡避世一樣地躲著,喜歡來得水到渠成。
秦意濃家庭不睦,從小就聽紀書蘭說秦鴻漸以前怎麼怎麼好,但她所見隻有一個嗜酒如命的父親,一個動輒大發雷霆,讓全家都沒好日子過的父親,人心易變,是她從出生就被迫懂得了的道理。後來秦露濃回國,更讓她對愛情產生了天然的恐懼。
她沒想到會在那時候喜歡上唐若遙,她一開始也沒意識到,那種時刻想關注對方,喜對方之喜,憂對方之憂,對方皺一皺眉頭,心就跟揪起來一樣難受的感覺就是喜歡。
直到那次殺青宴回來,唐若遙借酒裝瘋,親了她。
她的心跳得很快,差一點,就捏住她的下巴回吻了她。
她借口去煮醒酒湯,逃離開她身邊。
煮湯的時候,她的腦子很亂,想了很多,想要怎麼和對方說,是當作不知道避開,還是開誠布公地和她談一談。她想,她可能需要一點時間,來好好思考這件事情。
可她沒有時間了。
秦露濃突然去世了,割腕自殺。
她的天好像一下塌了下來,終日都是暗的,這世界上再也沒有可以她安心停泊的港灣。她還留下了一個尚在繈褓裡的女兒,紀書蘭終日以淚洗麵,秦意濃來不及悲傷,亦沒有嚎啕大哭的機會,先撐起了這個家。
她萌芽的感情被肩膀上的重任壓著,掐死在了搖籃裡。
給紀書蘭養老送終,將寧寧撫養成人,是她後半生唯一的心願。至於她自己,從秦露濃去世的那天起,就跟著一起埋葬了。
她負擔不起另一個人的未來,也沒辦法再承受失去一個人的風險。
索性,她不要開始,就沒有結束。
愛是她一個人的事情,愛人對於她來說是希望,是活下來的勇氣,被愛卻是負擔,是枷鎖,是無法掙脫的囚牢。
唐若遙察覺到她越發冷淡的態度,眼神黯然,也漸漸收回了試探的心思。秦意濃彼時便是國際影後,想憑演技騙過一個唐若遙綽綽有餘,她想,這很好,一切都在按照她所希望的進行。
唐若遙對她的感情還不深,迷戀她的外表和光環多過於真正的喜歡,假以時日,她就不會再喜歡她了。等自己不需要再靠近她,也能好好地活著,自己就離開她,在背後默默地守護她,不必讓她知道。
唐若遙會有自己的人生,會有相伴終老的人,一定會度過絢爛多彩的一生。
秦意濃預料到了幾年之後,卻沒想到意外來得如此之快。
老天爺好像格外喜歡開她的玩笑。
三年前的某一天,無星無月。
秦意濃在外麵應酬,酒桌上都是行業內的大佬,被迫喝了很多酒,饒是她酒量號稱千杯不倒,一個人能拚一桌男人,那天也喝得頭重腳輕,在會所的洗手間裡大吐特吐了一場才被關菡扶上了車。
關菡陪她坐在後座,給她遞了個眼罩,讓她閉目養神。
秦意濃喝酒喝得頭疼,根本睡不著,原本輕度的神經衰弱更嚴重了,耳朵變得分外敏感。關菡的手機震了一下,她暴躁地揭下眼罩,滿眼的戾氣幾乎壓不住,厲聲問:“是誰?”
關菡摸出手機來看,皺起了眉頭:“是……遙小姐。”
秦意濃臉上罕見的乖戾迅速消散,聲音也不自知地柔和下來:“她說什麼?”
“看不懂。”關菡將手機遞給她看。
唐若遙:【殺青宴,我在】
沒頭沒尾的。
秦意濃捏了捏眉心:“她今天殺青?”為了避免自己靠近她的心思,秦意濃特意不去記對方的行程。
關菡說:“嗯。”
又蹦出來一條消息。
唐若遙:【jiu】
秦意濃眼皮子一跳,jiu?哪個讀音?哪個字?
過後便沒消息了。
關菡看了眼秦意濃,秦意濃瞳孔驟然一縮,當機立斷:“去查一下,她殺青宴在哪裡,哪個包廂?”她心臟狂跳,掌心冒汗,是救!救命的救!
她希望不是,但她冒不起這個風險。
關菡跟她多年,該有的消息門路都有,何況秦意濃不關注,她得時時知道唐若遙最近做了什麼,以防秦意濃一時興起問起來。
關菡查到了殺青宴舉辦的酒店,車輛臨時掉頭,在黑夜裡疾馳而去。
秦意濃踩著高跟鞋,酒勁還沒過,下車的時候太急,險些崴了一腳,關菡連忙抓住她的手腕,兩個人帶著一列保鏢衝進了酒店,闖入了包廂。
秦意濃環視四周,沒瞧見唐若遙,關菡直接揪過一個人的胳膊,逼問道:“唐若遙人呢?”
那人哎哎兩下,說:“和XX出去了。”
XX就是那個給唐若遙下藥的人的名字。
“去哪兒了?”
“去……”那人本不想答,但見她身後秦意濃神情陰鬱,一雙深邃如墨的黑眸裡醞釀著極度危險的風暴,不由縮了縮脖子,老實道,“樓上房間了。”
“幾樓?”開口的是秦意濃,麵龐森然。
“六……”對方咽了咽口水,“六樓。”
關菡鬆開了對方。
一行人潮水般湧來,潮水般退去。
客房經理動作慢得令人發指,半天沒個消息。秦意濃失了分寸,一秒都等不起,直接讓保鏢沿著走廊一間一間地找過去,差點把六樓整層的房間門都給踹開了。
不滿的叫聲、罵聲響徹走廊,雞飛狗跳,秦意濃不管不顧。
她讓開路,兩個身材健壯的保鏢同時一腳踹上去,破開眼前這道房門,終於找到了人。
見到麵前的一幕,秦意濃目眥欲裂,幾欲殺人。
唐若遙身上的陌生男人因不速之客的闖入怒聲罵著,被西裝革履的保鏢直接掀了下去。秦意濃幾步走近,卻又忽然放緩,駐足在原地,她突然有點怕,卻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
唐若遙臉上有一個鮮明的巴掌印,白皙的臉頰高高腫起來,她似乎沒認出來她,喃喃地說了聲:“謝謝。”頓一下,眼底有淚,說,“救我。”
秦意濃再也繃不住,快步上前,脫下身上的外套披在了年輕女人身上,用儘所有的力氣抱緊了她。她眼眶通紅,渾身都在因恐懼而發抖,顫了顫嘴唇,才勉強壓抑著哽咽,吐出完整的幾個字。
“是我,彆怕。”
你彆怕。
我來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