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所包廂門口。
“合作愉快。”秦意濃彬彬有禮地伸出手, 和麵前相貌陰冷的男人握了下手,冰冷的溫度讓人聯想到陰溝裡吐信的毒蛇。
“合作愉快。”男人回握,拇指在秦意濃的手背上輕浮地撫了一把, “秦總保養得真不錯。”
秦意濃笑容未變。
黎家家主黎益川的相貌看起來比他的實際年齡小許多, 像三十多, 皺紋都很少, 歲月幾乎沒有在他臉上留下任何痕跡。他和韓玉平是同一個時代的人,比韓玉平略小了幾歲, 但今年也是逾天命的年紀。皮膚很白,是那種羸弱的不見血色的蒼白, 近乎透明,兜裡常備著手絹,捂住咳嗽的口鼻。
聽說是娘胎裡帶出來的病, 這輩子隻能將養著。
二人鬆開手。
黎益川狹長的眼睛微微地彎了一下, 突然道“秦總,你開的條件是不是還可以商量一下”
秦意濃偏了偏頭, 挑眉“黎總,臨時變卦不好吧”
黎益川視線掠過麵前女人的臉。
十年過去了, 她倒是變化很大。青澀褪去,就像熟透了的紅櫻桃,舉手投足都是顛倒眾生的風情。黎益川舔了舔唇, 道“沒有簽合同,一切都可以改。”
秦意濃唔聲,勾唇笑道“黎總還想要什麼”
“要你陪我一晚。”黎益川似笑非笑,目光輕佻地上下掃視女人, 定格在她身前起伏的曲線。
秦意濃盯著他,黎益川回視。
幾秒對視後, 兩人同時大笑。
黎益川好像笑得眼淚都要出來,用助理遞過來的手絹掩了下口,擦完手再親自疊好,假惺惺道“我說笑的,秦總可不要生我的氣啊。”
秦意濃很理解的,笑著說“怎會”
黎益川將手絹交回到助理手上,眼底的笑意倏忽不見,話鋒一轉道“但我每次一見你這張臉,就想起當年的舊事,我這火氣啊,蹭蹭地往上冒,合作就不愉快了,不愉快我就不想合作。”
秦意濃和和氣氣的“那怎麼樣您才能愉快呢”
關菡垂下眼眸,收在背後的手指攥得指節發白。
兩個月了,秦意濃和黎益川的交涉過程中反反複複,像耍貓逗狗一樣吊著秦意濃,不肯給個準信。偏偏秦意濃是弱勢方,明知道對方的意圖,還是要上鉤。
用秦意濃的話來說,雙方積怨已久,黎益川要消一口鬱氣,她配合就是。
明明兩人先前相安無事,誰也不想動誰。現在被黎益川抓到弱點,就仿佛被捏住了咽喉。唐若遙就是她要命的咽喉。
還有
關菡餘光掃過桌上的酒瓶,秦意濃剛做完手術不久,醫生嚴令不能喝酒。這段時間為了和黎益川周旋,又開始碰酒了。
黎益川拍了拍秦意濃的右肩,露出回憶神情,問道“你那時候是用的這隻手嗎”他嘖了聲,咧出森白的牙,輕慢笑道,“廢了這隻手,我們就一筆勾銷。”
秦意濃肩膀一側,避開黎益川的觸碰,哂笑“黎總這麼說就沒意思了。”
黎益川聳肩,不置可否,向助理使了個眼色,助理拉開了包廂門。
兩人在門口道彆。
秦意濃望著對方傲慢離開的背影,神情平淡,不見喜怒。
關菡牙關咬得咯吱作響。她一向穩重,此刻恨不得把那個病歪歪一肚子賊心爛肺的男人揍得滿臉開花。
秦意濃看向關菡,淡道“彆想了,他身邊那麼多人,雙拳難敵四手。”
關菡說“秦姐,他根本就不想和解,你又何必”
秦意濃輕輕地打斷她“是條件不夠打動他罷了。”大家都是商人,黎益川更是典型的奸商,他們是有仇,但在共同的利益麵前,私怨算得了什麼
關菡道“他還不滿足,你這麼多年的老本都要賠進去了,他明明就是趁火打劫”
秦意濃笑“換成是我捏著他的把柄,我也會趁火打劫。”
關菡脫口道“你才不會。”
秦意濃瞧了她一眼,目光溫潤。
“不管會不會吧。”秦意濃說,“錢沒了可以再賺,公司沒了也可以再開。遙遙要是因為我出事,我這輩子都沒辦法原諒自己。”
“不用非和黎益川和解啊,你多派幾個人保護好她不就行了或者你乾脆讓她留在家裡,他總不可能找上門來。”
秦意濃拍了拍她的肩膀,無意多說,道“我們也走吧。”
離約定的還有一個月時間,她會讓黎益川鬆口的。今天黎益川主動提及舊事,代表他已經在考慮了,秦意濃姿態放低到如此地步,誠意可見一斑,再得寸進尺,他也要考慮魚死網破的風險,不如見好就收。
關菡說的她豈會不懂但秦意濃不止是想保障唐若遙的人身安全,她還想讓她在這條道路上走得順當,不要遇到不必要的挫折,更想往後的漫長年歲裡,能夠平安相守,不必時時提心吊膽。
黎益川是一定要邁過去的坎,躲不了。
秦意濃在心裡歎了口氣。如果她預料到將來會和唐若遙在一起,她一定早作準備,是她思慮不周,連累了對方。
胃裡傳來熟悉的灼痛,秦意濃足下微不可查地頓了一下,鬢角沁出冷汗。
關菡天天跟著她,看她的反應就知道是胃病犯了,忙伸手扶住她的胳膊,秦意濃低頭,用隻有兩個人聽到的聲音道“藥給我。”
關菡從包裡拿出水和藥,就在走廊裡服了。
“咳。”身後陡然傳來一道咳嗽聲。
秦意濃身形一僵,迅速放鬆下來,唇角勾出和善的笑容,回頭禮貌問好“小紀總。”
紀雲瑤靠著牆壁的懶散的身形站直了,眯了眯狹長的鳳眼,望向背影早已消失的拐角,玩味道“我沒看錯的話,你是在和黎益川一塊吃飯”
秦意濃微微頷首。
紀雲瑤問“你什麼時候和黎益川有交情了”
秦意濃沒料到她有此一問,愣了半秒,道“他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啊。”紀雲瑤忽的湊近她,兩人距離不到十公分,年輕女人嘴角噙笑,道,“這個人有點陰險,做生意很厲害,交朋友就算了。”
秦意濃心想你做事全憑喜好,喜怒無常,比起黎益川也不遑多讓吧
秦意濃麵上笑道“多謝忠告。”
紀雲瑤再貼近她一點,兩人身高相當,幾乎挨著她的耳朵,笑嘻嘻道“你是我小姑,說謝乾什麼,應該的。黎益川要是欺負你,你告訴我,我幫你收拾他。”
最後三個字她說得很輕,唇瓣若有若無碰到了秦意濃的耳廓,讓秦意濃頭皮發麻。
秦意濃不知道會偶遇紀雲瑤,更不知道她過來跟自己說這番話是什麼意思,麵對紀雲瑤的“好意”,秦意濃隻是客氣道“會的,多謝。”
紀雲瑤擺手“都說了不用謝了,寧寧怎麼樣我最近忙得都沒時間去看她,她有沒有說想我”
秦意濃唯一能確定的紀雲瑤嘴裡的真話,就是有關寧寧的。
她對秦嘉寧是真的疼愛,有時候比秦意濃這個親媽都要上心。聽紀書蘭說,前段時間紀雲瑤還帶寧寧去遊樂園玩了。秦意濃這樣的身份注定是不能成為一個普通的母親的,為了安全起見,彆說去遊樂園,她連彆墅的大門都不會帶寧寧出一步,活動範圍隻有彆墅和小花園。
寧寧好靜,也懂事,從來不說什麼想讓秦意濃帶她出去玩。但那天晚上視頻,寧寧說起遊樂園,白淨的小臉上明顯寫著興奮,過後幾次也時不時地提起來兩句。
對此秦意濃是感激紀雲瑤的,眼神柔和了些許,道“有,她說你還答應要帶她去迪士尼”
紀雲瑤笑“對,我答應了,但首都沒有,我先擠出幾天假期,抽個空去趟s市吧。”她唇角往上勾了勾,“小姑放心把寧寧交給我麼不怕我把她拐跑了”
秦意濃淡道“紀家那麼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哈哈哈哈哈。”紀雲瑤一愣,再次被秦意濃戳中了詭異的笑點,手撐在牆壁上,笑得前俯後仰。
秦意濃習以為常,靜靜地瞧著她。
紀雲瑤擦了擦眼角飛出來的淚水,笑得直喘氣,道“每次遇到你都很開心,我剛剛心情還很不好的。”
秦意濃淡淡的“我很榮幸。”
紀雲瑤的話真假難辨,秦意濃信她才怪。
紀雲瑤洞悉她的想法,強調道“真的,碰到個滿嘴跑火車的合作夥伴,聽他吹牛打屁,喝了一晚上酒,白的紅的摻著喝,我現在胃還不舒服呢。”
她視線往旁偏了偏,落到關菡身上,笑問道“關助理,你有胃藥嗎”
關菡看秦意濃,秦意濃點頭。
關菡遞給紀雲瑤。
紀雲瑤捏在手裡,沒吃,意味深長地說“小姑,你說人要爬到多高,才能滿足呢”
江老、紀家、黎益川,紀雲瑤每次見她,她都在巴結不同的人,或許不能用巴結,她和黎益川起碼是地位平等的,給紀雲瑤一種很強烈的賭徒觀感,抓住每一個機會不放,不停地往上爬。
人生就是一場豪賭,紀雲瑤自己很喜歡這句話,但是麵前就有一個比她還能賭的賭徒,她說不上什麼感覺,欣賞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嫉妒。
她發現自己不如秦意濃豁得出去,她不是一個合格的賭徒。她的容貌天資,看起來就適合做柔弱依附的菟絲花,纏著樹枝生長,人生會輕鬆很多,但她偏要做挺拔的青竹,風雨不改其誌。
秦意濃波瀾不驚,淡道“自然是能爬多高爬多高。”
紀雲瑤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問她“名利這麼吸引人嗎”
秦意濃反問“你又怎麼知道大家都是為了名利”
不是每個人都像她一樣含著金湯匙出生,縱使紀家人才濟濟,她能越眾而出是她的本事,成為下一代家主繼承人,但她的已經是多少人一輩子都看不到的終點。
“那是為了什麼”紀雲瑤眨巴眨巴眼睛,眸子裡呈現出真誠的費解。
“為了自保。”還有保護他人。
“嗯”
秦意濃定定地望了紀雲瑤一眼,臉上的笑容淡去,她禮貌地頷首,柔聲說“我還有事,小紀總少陪了。”
紀雲瑤歪了歪頭,目光落在秦意濃施然離去的背影,一直到她消失在拐角,猶自沒有回神。
秦意濃。
紀雲瑤舌尖抵著下顎,在心裡默念這個名字,眯起了眼睛。
她折身回了包廂,滿屋的人見她進來不約而同地靜了一下,等紀雲瑤重新入座,時間才慢慢地重新開始流動。
散席,紀雲瑤坐進商務奔馳的後座,衝自己的秘書勾了勾手指。
秘書附耳上前。
紀雲瑤耳語道“去查一下,秦意濃和黎益川有什麼交情。”
秘書點頭。
紀雲瑤靠在座椅裡閉目養神。
黎益川此人,在圈子裡很有名,正如紀雲瑤忠告秦意濃的那樣,做生意很厲害,但為人陰險狡詐,手段也不怎麼光彩。紀雲瑤自然不怕他,但她沒興趣和這種人打交道。且紀家在商正大光明,和黎家除了偶有生意上的往來,井水不犯河水。
紀雲瑤覺得秦意濃這次的賭注下得有點大,坐莊的黎益川未必會讓她好過。她暫時沒什麼想法,就是好奇秦意濃到底有什麼目的,選了這麼個人。
紀雲瑤食指搭在膝蓋上,有節奏地敲打著,忽然睜眼道“我最近能騰出時間麼想帶個小朋友出去玩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