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唐若遙剛將一根青菜送進嘴裡, 吃也不是,吐也不是。
她嘴邊滑稽地叼著半截青菜,眼睛睜得銅鈴大, 臉頰鼓鼓的, 好像是不敢相信眼前的這一幕似的。秦意濃不禁莞爾,她站在玄關, 一隻手撐在鞋櫃上換鞋,閒話似的招呼道:“在吃晚飯嗎?”
唐若遙剩餘的那半根青菜掉回了碗裡,此舉太過失禮,唐若遙又趕忙用筷子撈起來吃了。
“是、是。”唐若遙又是歡喜又是緊張, “你吃了嗎?”
秦意濃在家吃過了,見女孩眼睛亮亮,期待地望她,話到嘴邊改了口:“還沒。”
唐若遙放下筷子, 站起來道:“我去給你做飯。”
秦意濃抬起一隻手。
唐若遙見到她手勢,停住腳步。
“你先吃。”秦意濃眼神示意她桌上那碗麵。
唐若遙睜著眼睛說瞎話道:“我吃飽了。”
“還剩那麼多呢。”
“我白天吃了好多零食,晚上不小心煮多了。”瞎話升級。
“那正好。”秦意濃在唐若遙的注視下走到桌邊, 在她的座位裡坐下, 低頭瞧了瞧麵碗, “我吃的也不多, 這些夠了。”
唐若遙腦子好像宕機了, 明明每個字都是熟悉的中文,拚湊到一起就不知道什麼意思了。
秦意濃正襟危坐, 神情自若地說:“替我拿雙筷子來。”
唐若遙回廚房拿了雙乾淨筷子和一柄湯匙。
秦意濃執起竹筷,挑起了幾根麵條, 盛放到湯匙裡,慢條斯理地喂進自己的口中。
轟——
唐若遙腦子裡怦然炸開白色焰火, 整個人僵立在原地,渾身的細胞都被凍結住,像是冬春交接之際,冰凍的河川下緩緩流動的內河,兩岸春風吹拂又生,瘋長起來的無邊春草。
秦意濃一口一口地吃著那碗唐若遙剩下的麵,她每一次紅唇開合,唐若遙便止不住地全身顫栗,一陣酥.麻直從腳底躥到天靈蓋。
好像秦意濃品嘗的不是麵,而是……她。
一寸一縷,一縷一寸。
唐若遙漲紅了臉,呼吸急促,結結巴巴:“我、我去書房,吃完叫我。”
她掉頭便想跑。
秦意濃頭也不抬,說:“坐著。”話語飄輕,卻有千鈞重。
唐若遙腳釘在原地。
秦意濃說:“我有話和你說。”
唐若遙在她對麵坐下,眼睛看天看地,左顧右盼,就是不敢正視秦意濃的臉。
秦意濃嘴角浮起一絲笑,倒不計較這些細枝末節,一邊吃麵一邊語氣溫和地問道:“早上走得匆忙,還沒來得及問你,在劇組怎麼樣?”
唐若遙:“很好。”
秦意濃:“具體怎麼好?”
唐若遙垂目看著地麵,說:“導演很好,大家都很好,我在劇組學到了很多。”她不是話多之人,也不擅長寒暄。
秦意濃淡淡嗯了聲。
唐若遙偷偷看她一眼,迅速低下,眼睫掩下了一閃而過的喜悅。
秦意濃輕描淡寫地說:“冷傑和我說起過你。”
唐若遙抬頭:“啊?”
秦意濃心裡輕輕哼一聲,自己還比不上冷傑那個中年老男人麼?
秦意濃暗暗撇嘴,道:“沒說什麼。”
唐若遙:“……哦。”
她沒有再躲閃,而是徑直迎上了秦意濃的目光,再看她水晶吊頂燈光下的柔和麵容。
秦意濃情緒上揚些許,道:“冷傑誇你有天分。”
唐若遙眨眼:“這個姐姐不是早就說過了嗎?都是姐姐的眼光好。”
秦意濃猝不及防被她取悅,忍不住彎了眉眼。
“你到底是在誇我還是在誇你自己?”
“誇你。”
“油嘴滑舌。”女人嗔道。
唐若遙活到這麼大,第一次有人將她和這四個字聯係起來,既新奇,又有種異樣的甜蜜。
秦意濃放下碗筷:“我吃完了。”
唐若遙起身收拾。
這個廚房都是她在用,熟門熟路。秦意濃看著她在裡麵忙碌的身影,猶豫要不要走進去,在門口遲疑了會兒,回到了客廳。
不急。
她背著手慢慢地走著,吐出口氣:慢慢來,不急。
唐若遙站在洗碗機前,嘴角全程上揚。
暗戀的人就是這樣,一點喜悅都能無限倍的放大。何況秦意濃給她的不止是一點喜悅,她吃了她的麵,這是不是間接接吻了啊?
想到接吻,唐若遙殺青那天晚上的記憶浮上心頭,耳廓微微發熱。
秦意濃記得這件事嗎?自己要問她嗎?怎麼問?她現在還肯回來,是不是不介意?是哪種不介意?她做什麼都不介意的不介意,還是不在乎的不介意?
話說回來,她們倆現在到底算什麼關係?秦意濃為什麼始終不睡自己?她是不是不行?
唐若遙因著這個大膽的猜測,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咳嗽得震天響。
她接連灌了兩大口水,將咳嗽壓了下去。
不能胡思亂想。
她輕輕地呼了口氣,把廚房收拾好,走了出來。
秦意濃坐在沙發裡看書,不緊不慢翻過一頁,問:“感冒了?”
唐若遙說:“沒有,就是嗆了下。”她眼神瞄了下秦意濃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
到底行不行啊?
秦意濃沒注意她的小動作,說:“明天上課嗎?”
“上的。”唐若遙乖巧地回。
秦意濃心裡歎口氣,還是個學生。
她們真的可以嗎?自己是不是太衝動了?
唐若遙敏銳地察覺她回答完,秦意濃的情緒有些變化,肯定不是往好的方向。
“姐姐明天有事找我?我可以請假。”她揣測著說。
“不是。”秦意濃抬頭衝她一笑,“隨便問問,不可以隨便請假,上學還是要以學業為主。”
“我知道的。”唐若遙咬了咬唇,主動問道,“姐姐平時喜歡做什麼?”
“我?”秦意濃麵露詫異,重複了一遍,“問我?”
“你。”唐若遙學她,認真地再說,“問你。”
秦意濃想了想,說:“睡覺。”可惜總是睡不著。
唐若遙險些脫口而出:我陪你睡覺!
她輕輕咬了咬舌尖,把虎狼之詞咽了回去,道:“還有呢?”
“看書。”
“還有沒有?”
“喝酒。”
這個唐若遙可以,她眼睛一亮,秦意濃皺眉否認道:“喝酒不喜歡。”拚酒是出於無奈,在家喝酒是為了能睡得好一些。
唐若遙:“……”
她不得已換了個問法:“那你有想做的事情嗎?”
秦意濃搖頭。
她的毫不猶豫讓唐若遙心裡莫名一酸,她大著膽子,將手搭在了秦意濃身側的沙發上,微微傾身看著她的眼睛,目光灼灼:“這周六,你有沒有空?”
秦意濃突然緊張地咽了咽口水。
她她她她她……是要和自己約會嗎?
***
“然後呢?你怎麼回答的?”戀愛菜鳥第二天和姐姐講述前一天晚上的經曆,卡在關鍵點停下,秦露濃忍不住出聲好奇問道。
秦意濃聲音低了低:“我說我有通告。”
秦意濃反應敏捷地躲過秦露濃拍過來的巴掌,說:“我真的有通告!我又不跟她似的,隻要操心學習成績一件事就好了,我很忙的。”
“那你還天天回家。”秦露濃斜睨著她。
“我不是擔心你麼?”
“我又不是廢人!”
“我也沒說你是廢人啊。”秦意濃漸漸習慣她突如其來的暴怒和口不擇言,語氣溫和地安撫道,“我是關心你嘛,關心也不要我關心啦?”
“我寧願你不關心我。”秦露濃哼了聲,神情卻有所緩和。
“我不。”
“反正你們都覺得我……”秦露濃自言自語地說著。
“你在說什麼?”
“沒什麼。”秦露濃指著前麵的花園,說,“我想去那邊看看。”
秦露濃看了會兒天,秦意濃送她回去休息。
紀書蘭懷裡抱著嬰兒,在客廳來回走,寶寶難得沒睡,睜著雙烏黑的大眼睛骨碌轉,包在棉衣裡的小手在半空中揮著。
“媽媽和小姨回來了。”紀書蘭抬頭看見一並進來的二人,將孩子抱過來,秦意濃站著,當即伸指到寶寶手邊,寶寶自發地抓握住她的小拇指,咧開嘴笑。
她還發不出真正的笑聲,但此刻她笑得眯起眼睛,張開沒長牙的嘴,憨態可愛。
紀書蘭驚喜道:“又笑了又笑了,每次一見你就笑。”
秦意濃頗有幾分自得道:“那是,我每天給她喂奶的。”
紀書蘭說:“我也給她喂,怎麼沒見她對我笑。”
秦意濃笑道:“媽,我天生麗質,你嘛……”
紀書蘭也笑:“你就損我吧,你姐可長得比你好看。”
這話秦意濃沒異議,她也覺得姐姐比她好看。
秦露濃適時出聲道:“給我看看。”誰都沒發現,她聲音有些異樣的低啞。
紀書蘭將孩子抱低些,送到秦露濃懷裡,秦露濃小心仔細地抱穩,許是因為緊張,許是因為彆的,露出一個有些僵硬卻溫柔的笑容,柔聲道:“寶寶。”
孩子的臉,六月的天。隻見方才還笑得沒眼睛的嬰兒嘴巴一癟,哇的一聲啼哭起來。
這孩子笑起來沒聲音,哭起來驚天動地,撕心裂肺,聽得在場的大人心都要碎了。
秦露濃笑容凝滯在臉上。
連自己的孩子都……
秦露濃接連調整了好幾次表情,都無法擠出笑容,她乾脆低著頭,讓劉海遮住自己的眼睛,說:“你們誰把她哄好?”
秦意濃說:“我來。”
秦露濃懷裡的孩子被抱走,她深吸了口氣,自己推著輪椅往前,聲音儘量平和道:“我先回房了。”
紀書蘭邁步跟上:“我送你去。”
秦露濃:“不用。”
“還是我……”
“我說不用你沒聽到嗎?!”突然拔高的尖利聲音讓剛剛止住哭聲的寶寶再次大哭起來,秦意濃手忙腳亂地哄著,紀書蘭看看孩子,看看秦露濃,秦露濃趁著她舉棋不定的時候,獨自回了房間。
房門砰的帶上。
屋外,秦意濃抱著寶寶在客廳來回來去地走,孩子重新露出笑臉,秦意濃也出了一身的汗。
她把寶寶交給旁邊候著的月嫂帶,臉色一點一點地沉了下來。
“媽。”
紀書蘭還在不安地盯著那扇緊閉的房門,聞聲回頭:“怎麼了?”
秦意濃說:“你跟我來。”
兩人去了樓上書房。
“你有沒有發現姐姐最近很不對勁?”
“發現了發現了。”紀書蘭是個沒主意的,秦露濃在的時候聽秦露濃的,秦露濃不在她就聽秦意濃的,一聽秦意濃說她就絞緊了手指,道,“經常發火,偶爾還會哭,她以前不是這樣的。”
“還有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