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了人出去, 轎子卻沒抬來, 沒見到轎子, 胡三姐高聲喊:“管事,大管事,我要的轎子呢?”
跟在她後麵的小管事擦著汗出來, “這位小娘子, 可是夫人吩咐你來的?”
“那還能有誰?”小娘子難得被人如此嬌滴滴地稱作, 歡快地大笑了起來,“管事,趕緊的。”
“走開, 你走開, 放開我。”蔡氏氣的喘不上氣,竭儘最後的力氣掙紮,可惜在眾人七嘴八舌催促抬轎子的聲音當中,她的出聲被忽略了。
“來了, 轎子來了。”
“好, 衣婆, 嬸子嫂子們,來, 放起走嘍。”三姐唱和著, 把人放下, 就往竹轎前頭鑽, 想去抬轎, 卻被一個和善的護院攔下了。
“妹子欸, 放著老哥來。”護院就沒見過這麼能使喚自個兒的女兒家,哭笑不得。
“那行,您來。”三姐抬不上也就抬不上了,轉頭就找她娘,“老娘啊?哪呢?趕緊的,出門了。”
胡嬸子死掐著懷裡的娃跑來,嘴裡罵咧聲不斷:“等等你老娘會死啊?你以為……是那般好抱的?”
如若懷中的孩子不是姑爺的侄兒,胡嬸子肯定會唾罵她懷裡的小鬼一頓,這死孩子剛才往她臉上一頓撓,把她都抓出花來了。
“放開我,放開小爺,小心我讓我爹要了你的賤命。”常生貴手腳被拘住,不忘把頭扭出來放聲喊。
他喉嚨竟也是嘶啞的,氣息奄奄,那喊出來的聲音就像可憐兮兮的小狗在咆哮,如若不仔細聽他話裡的意思,隻聽他那微弱的聲音,還怪可憐的。
胡嬸子壓根沒把氣若遊絲的小鬼放在眼裡,在兩個媳婦子的幫忙下,跑過去把人放到閨女手裡,她一近,胡三姐就看清楚了她的臉,見她老娘臉上起碼有五六道的爪子印,當下就沒好氣地把人丟到了那大夫人的身上。
“輕點,傷著了怎辦?”胡娘子見她丟布袋一樣丟人家小貴公子,擦著發疼的臉的同時罵上了她。
“大哥大哥,走了。”三姐沒理會她,等出了門些許時刻,出了常家的地方,一見到圍過來的城中百姓,來個人問,三姐就答他們要送府裡的大夫人去看病。
“我們老爺昨日才把大爺和大夫人搶光的庫房從他們屋裡搜出來,今兒他們就病了咧,我們夫人好心,讓令大夫去給她瞧病,令大夫大哥您知道啵?就是我們常家鹽行的老大夫了,以前還給京裡來的大官瞧過病呢,大夫人就是不準他瞧,也不準我們家生貴公子瞧,這不,怕她和小公子病重,我們夫人讓我抬她去福壽堂找小女神醫瞧呢。”三姐一見人問,不待人細問,她就先說上來了。
打聽的人一聽,眼睛發光,緊追著問:“把庫房搶光了?”
“這個我就不是很清楚了,我一個下人,隻聽說是大爺和大爺夫人把公中掏空了,府裡日子都要過不下去了,老爺去要他們還一點他們卻是一點也不給,好不容易求才求回來一點。”胡三姐睜眼說瞎話,她經常被她母老虎的娘打的離家出走,在外麵市井裡日子混的多了,她鬼著呢,最知道什麼人最喜歡聽什麼話,而什麼話她能說什麼話不能說。
更何況,這時候她心裡也憋著股邪火,她老娘連自家的老爺和夫人都沒打罵過一句,這常家的小鬼居然踩到她胡三姐老娘的頭上去了,管他什麼小公子大爺大夫人,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毀我一粟,我奪人三鬥!
“欸,不對啊,小妹子,你常府的人,怎麼是聽說來的?來來來仔細跟好哥哥說說,你們府裡到底出什麼事了?”
“瞧您,您不都說我一個下人了?我這種粗使丫鬟,能知道什麼事,還不是聽府裡的哥哥姐姐說的。”
瞧著還真挺像個粗使丫鬟的,圍過來的人哄堂大笑,一個流裡流氣的漢子這時嘻笑道:“妹子,來跟你寶富哥哥多說幾句,你們常府是不要日子真的要不好過了?我聽說你們府裡這兩日可是賣了不少人。”
“唉。”三姐兒聞言,煞有其事地深歎了口氣。
此時無聲勝有聲。
這聽的人群更是朝她這邊圍了過來,惹得前麵快走了幾步的常府眾人不斷回頭朝她看過來。
這夫人身邊的丫鬟,這嘴巴怎麼能這麼敢說?
胡嬸子也被嚇的不輕,過來拖女兒往前走:“走了,走了。”
“彆拖我,我還有事。”
“胡招娣,你信不信我弄死你!”
“信,”胡三姐不耐煩地推她,“等我幫你報完仇你弄。”
胡嬸子一聽,愣了一下,不等說話,她被力氣比她大的女兒掙脫開了手去,隻見她手一掙脫開,人就跟泥鰍似地溜走了。
胡嬸子看她又溜進先前的人群跟人唾沫橫飛上了,頓足看了一眼,到底是沒說什麼,往前去了。
有人打她老母,胡三姐憋著一口氣,十分的勁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氣來,一路見到人把常府大爺夫婦倆搶光了庫房,然後還不看病等等事跡宣揚了開來,有她的吆喝,常府後麵跟著的人愈來愈多,還未到福壽堂就已跟了浩浩蕩蕩的一群人,他們人還沒到,福壽堂就接到好心報信的人的報,知道常府昨天搶家產的大夫人帶著兒子過來看病了,這病可能十成十不是病的,是裝的,人家想借此躲災呢。
蔡氏在路上還敢哼哼嘰嘰兩句,但她坐的竹轎就是一把躺椅下麵杵著兩根杆子抬起來的,整個轎子露在外麵,連塊布都沒掛,她一哼嘰,就有人朝她指指點點嘲笑她,本來沒人看被繩索綁住的她,她一哼,所有人的眼睛都過來了,蔡氏何曾丟過這樣的人?這時她也不去想怎麼弄死這些賤奴的事了,把頭埋在了躺背處。
到了福壽堂,她簡直就是鬆了一口氣,有人過來一鬆綁,她就揮舞著手,“快抬我進去,我要見小柳娘子!我跟小柳娘子熟,我認識她,我認識她……”
她說話的時候還閉著眼,打到了身邊放著的常生貴,一個手臂揮轉把常生貴打到往轎下翹,所幸這時胡三姐已跑了過來,撈住了往下倒的常生貴。
“娘,衣婆,你們合把力把大夫人抬進去。”胡三姐朝領頭幫她抬人的護院大哥點點頭,朝她娘道。
“來嘍。”
人往裡抬,胡三姐摸了摸被她撈住的小鬼的褲兜,是濕的,她一臉嫌棄:“你幾歲了?”
常生貴跟沒聽見似的,死死地看著前麵他娘去的方向。
“看什麼看?你跟你娘一個模樣,一口一個賤奴我打死你,不把人命當命,你當她把你的命當命不成?看什麼看……”見小鬼抬頭,發狠地盯著她,胡三姐冷笑:“眼睛這麼毒,這麼毒還看不出你娘是什麼人呐?你有用的時候就是塊寶,沒用的時候,她連她一根手指頭都不如,剛才要不是三姐我撈住你,你這條小命不用等燒沒了,先就摔殘廢了。”
“你當我不知道是誰害的?”常生貴開了口,他咬著他的小牙咬牙切齒地道:“今日你給我的羞辱,他日我當百倍奉還!”
“嗬嗬,”胡三姐抱著他往裡頭走,“生貴小公子,您真是我這等賤奴見過的眼睛最瞎的小貴公子了,您這樣的眼神,何愁往後沒人收拾您呐?奴婢收拾不了你……”
胡三姐低頭,咧開嘴,笑容森然:“自有人要的了你的小命。”
說罷,她手上一熱,當即,三姐的笑容僵了。
這小鬼,又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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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胡三姐回來,一進飛琰院,一聽守在外麵的明夏說娘子和姑爺在書房旁邊的雅苑裡用晚膳,她就呲牙,跟明夏悄聲道:“我在外麵胡亂說的話,娘子都知道了?”
今天她可沒少胡說八道,她也不是沒腦子,就是當時看她娘臉被抓花了,一股氣上來,就管不住信口開河的嘴了。
大夫人不願意回來,胡三姐等到晚上才回,是今日回來的人當中最晚的,她估摸著外頭的事,早有人跟娘子說了。
瞧常府跟去的那小管事膽小怕事的樣兒,肯定什麼都沒給她留。
“什麼話?”明夏睜大眼。
胡三姐看她說完就掩嘴笑了,當下就捏上她的手臂,笑道:“好你個明夏娘子,捉弄你三姐。”
“沒有捉弄,娘子知道了,”明夏躲開,笑道:“三姐你往裡去罷,娘子在等你。”
“我不去,”胡三姐趕緊搖頭,“姑爺裡頭呢。”
“你還怕姑爺啊?我看你連老天爺都不曾放在眼裡呢。”
“老天爺我倒是不怕,這天下這麼多人,老天爺哪有那個閒工夫管到我頭上來,姑爺就在跟前,”胡三姐苦著臉,伸出一根指頭,“收拾我,他一句話的事,你說我怕不怕?”
“那你不進去?娘子說你回來就去她跟前,你要是不去,我進去幫你說一聲?”
“娘子說我回來就去見她?明說的?”
“明說的,要不能讓我在外麵等你?”
“唉……”胡三姐撓撓頭,“那我進去了。”
胡三姐畏畏縮縮地進去了,她磨磨蹭蹭,探頭縮腦的,顯得很是鬼鬼祟祟,知春站在膳桌旁邊侍候,早就看到她了,見三姐頭探了一次又一次,就是不進雅廳來,都有些急了。
等到三姐又探頭來,她忙朝三姐招手。
趕緊過來罷,沒事,娘子還挺高興的。
這廂,麵對著門坐著的常伯樊早知了門邊的動靜,但背對著門坐在他對麵的苑娘不知,還在認認真真地用著她的晚膳,他笑了笑,夾了塊扣肉,把肥的那邊咬了,送了瘦的入她碗裡,與她道:“慢慢吃,有什麼事等吃完了再說。”
聽到這話,知春招人的手止了,胡三姐頓了一下,從黑角處移了出來,小心翼翼地挪到了知春旁邊站著,一點動靜也沒發出。
挺好,還是識趣的,常伯樊收回眼,對上了苑娘困惑看著他的眼,他微笑:“我是說,有什麼事要跟我說的話,等膳後再說。”
是有事要跟他說,今日白天的事,還有三姐在外麵傳了些話好似有些不妥,她得跟常伯樊都說一下,不關她的下人什麼事,今日的事皆是她的主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