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家媳婦, 這事你不用管,讓老夫來問。”不知蘇苑娘的話是不是在敲打他們, 不管是不是,他們都得當是,常則以過來揮手,讓蘇苑娘退開。
蘇苑娘直起腰,直視他,頷了頷首, 走開了幾步。
“娘子。”知春她們低聲驚呼, 圍了過來。
“說,是誰, 老實說出來, 彆逼老夫號召諸公開祠堂審你。”常則以厲聲。
“彆打我兒子, 彆打我兒子,我說, ”眼看兒子身上被踹了一腳又一腳, 眼看小命都要保不住了, 常老婆子沉不住氣, 哭喊出聲, “是常河浚,是常河浚那小子要害我們一家啊。”
“撲通”一聲, 常老婆子撲在地上捶地, 哭天喊地了起來, 口口聲聲道是有人要害他們一家, 唆使他們家來臨蘇害人。
“原來是那小子,嗬,居然敢說是自己親叔叔?”一聽是常河浚,常則以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冷笑出聲,回過頭朝常六公與常太白道:“六哥,太白,看來族裡有此人心裡不滿得很呐,你們看,這事是不是得給大家一個交待?”
“言之有理,”這事撇不開,既然來走了這一趟,也不怕得罪人,常六公想及此,看了當家媳婦一眼,回過頭與常則以道:“則以啊,我老胳膊老腿的,就不跑了,我讓太白跟著你,你要叫什麼人來,讓他去叫就是。”
“通哥。”常則以點頭,轉頭朝一直一言不發的通公拱手。
“可。”通公撫須,淡漠不苟言笑的臉色未變。
“太白,此事就由我倆出麵,嗯,天色尚早,”常則以看了看天色,朝常太白道:“你去把城裡族時餘下的諸老都請過來,我則叫上家丁,去那邊提人。”
“人手可夠?”常太白忙道。
“夠,家裡幾個人還是有的。”常則以笑道,轉頭朝當家媳婦看去,口氣甚是溫和:“伯樊媳婦,你看,接下來我們定會給你一個交待,你是要留在祠堂,還是……”
蘇苑娘上前一步,淺福了一記,“府時還有事等我回去,就是有一事想請諸族老給我洗清。”
洗清?
“哦?什麼事?”
“他們道我水性揚花,我不知風從何來,但我蘇家家風在此,就是苑娘不計較,為著京裡本家名聲著想,苑娘爹娘也不得不計較,苑娘出嫁才月餘就遭此指責,就令家族蒙羞,還請諸位常公為苑娘討回一個交道,回娘家也好跟父母親人交待。”蘇苑娘直視常則以,淡聲道。
常則以被她直接的眼睛看得臉皮一僵,他就沒見過這麼大膽的婦人,這也是蘇家給她的底氣罷?常則以突然莫名不喜這個口口聲聲都是蘇家的小娘子,頓時收斂了臉上的和氣,再開口,口氣明顯冷淡,“好。”
“那我先回去了。”蘇苑娘路過常六公和通公的時候,朝兩老淺福了一記,方才離開。
“那以叔,我這就去叫人了。”她走了幾步,常太白就拱手朝常則以請示。
麵前還有個想討好那蘇家的,常則以不得不按捺下那大膽婦人敢直視他的怒火,朝人微笑頷首,“好,那我們就分頭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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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家祖祠有一段距離,回去需半個時辰的腳程,到了府裡將將是未時,旁馬功被蘇苑娘留下沒回來,府裡的人見到夫人回來了,路上但凡碰到她的皆機靈地請好安就退下了,一個個皆沒有在夫人麵前打個眼的心思。
府裡出去了許多人,新進來的都被叮囑過要尊敬當家夫人,絕沒有人敢對當家夫人不敬,也沒有人敢和她親近。
三姐看出來了,等進了飛琰院,趁知春招呼著通秋明夏去廚房端水拿午膳,她今日則是服侍在娘子的身邊,她也沒想多的,趁此跟蘇苑娘道:“娘子,我看家裡的人有點遠著你,事情要大管事的跟你說了才算數。”
底下的人見到娘子連多看一眼都不敢,彆說府裡有點什麼事來飛琰院跟娘子提個醒,在他們眼裡,娘子怕是連個和氣人都不是。
可她們娘子再和氣不過。
蘇苑娘從不在乎有人遠著她,可惜……
一個人再滿足於自我,也無法獨自一人在世上存活。
她前世嫁到常家,竭力當好一個常家婦,當一個世俗眼中打理操持庶務的好媳婦,但卻從來沒有在自己的天地裡走出過去。
那是她一生最大的過失。
她對世事不經心,世事最對她終粗糙相待。
“為何呢?”蘇苑娘想了想,想明白了自己的前因,卻沒想明白為何有人要遠著她,便與對這些甚懂的胡三姐虛心請教:“我賞過他們好幾次了。”
蘇家不是對下人苛刻的人家,她的父母從來寬宏大量,蘇苑娘自問她也絕不是小氣之人,對待下人,她大有她父母的處世風格,可為何兩世以來,除了身邊人,那些被她厚待過的下人甚少有人親近她,離她離的遠遠的不說,還多的是人怕她、憎恨厭惡她。
蘇苑娘的話,讓胡三姐“噗嗤”笑出來,“娘子,不是賞的事。”
“銀子不重要?”
“不是,不是不重要。”
“那是為何?”
“就是他們覺得你不和氣,害怕你,”三姐忙道,不敢再讓娘子問下去了,要不然她就要答不上了,“我的意思是我看大管事也特地吩咐過他們,他們太過於敬畏您了,您明明就是和氣人。”
“和氣比銀錢重要?”
訥訥寡言者未必愚,喋喋利口者未必智,鄙樸忤逆者未必悖,承順愜可者未必忠,看起來和氣要比待人真正和氣重要嗎?
“娘子,”三姐訥訥,“也不是。”
“裝的和氣是假的,給人餘鬆的和氣才是真的,”前世她錯就錯在不會逢場作戲、弄虛作假罷,可惜她終究是蘇讖與佩二娘的女兒,有些事是無法改變的,蘇苑娘朝三姐微微一笑,“無礙。”
尊她敬她也好,畏她怕她也罷,不過是常家的人、世俗的人不適合她罷了。
不過,父母親用了半生,方才建立了一個隻有忠仆良友的蘇府,還不免被人詬病,她一人更是有力有不逮的時候,等她撫平了一切利害關係能回去,還是要跟父母親商量一下,看看他們的意思。
不能再讓父母親因她受傷害了。
眼前娘子笑得平淡卻分外從容,笑容清澈如藍天,胡三姐看著那沒有芥蒂陰霾的笑容愣了愣,她的心卻無端地沉重了起來。
她有些明白當年她在娘子那裡花言巧語騙吃騙喝,從不打她的老爹親自拿著棍子滿眼含淚打她的心情了。
有些好,糟蹋了,是會讓人心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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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傍晚,祠堂那邊來了消息,常福來母子倆落了個栽贓汙陷、撥弄是非的罪名,常福來被仗責打了五十棍,常母因年事已高被免除責罰,但因撥弄是非,汙陷他人名譽的事情出自她嘴,諸族老出示了逐她出常家門的公示,令她百年後不得歸葬於常家的墓地。
這婆子當場就昏了過去。
旁馬功回來報完結果,小心翼翼地抬頭看了看夫人的臉色,見她神色一如往常淡然不見變化,心下穩了穩,垂下眼斂沉聲稟道:“當時觀場的人諸多,周圍知道消息的族裡人都來了,族老的公示一出來,眾人言說不一,有說好的,也有說不好的。”
說罷,他止了話,等了一陣也沒等到蘇苑娘的問話,心裡更是往下沉。
夫人這是沒聽明白,還是……不快了?
旁馬功抬起眼皮,飛快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