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家高中的三員,依次乃常氏一族年壽輩分最的老祖常文公之曾孫常孝義、常叔祖常六公之子常太新、常族叔常隆歸之子常笠。其中以常太新年紀最長,這次恩科被提為縣令,但常孝義、常笠兩人補為主薄。
前往主府途中,常孝義被自家人攔下,被領到其祖父常以公麵前,以公一見孫子眉頭緊皺,問道:“你們這是何意?給你的信沒收到?”
眼見另兩位族叔族兄已往本府去了,單單落下他一人,常孝義焦急萬分,這廂急急朝祖父又行了一禮,道:“祖父容孫兒近身速速與您道來。”
見長孫焦急,神態間卻不乏尊重,以公心裡一鬆動,朝他招手,常孝義連忙過去,在祖父耳邊快快道:“祖父的信孝義收到了,但事情卻有所出入,孫兒不敢有所隱瞞,孫兒之位,皆時家主派人斡旋而來,本來是沒有我的名字的,是家主的人得到消息,連夜奔波,孫兒的名字才險險掛上最後一日的補位榜尾,可以說如若不是鯤哥哥,孫兒這次就懸了。”
“你怎麼就知道沒有你的名字,是他的功勞?”以公狐疑。
見祖父不信,常孝義急得滿臉通紅,“因被孝義擠下的人乃遠東侯的孫女婿。”
“你表兄還乃郡馬,禮部郎中,一介遠東侯還能擠不下?”以公有些許不悅,孫兒這話,豈不是助他人氣焰,滅自己威風?
“祖父,您就信了孫兒罷,”常孝義哀求道:“這真是鯤哥哥替孩兒求來的,不敢家中以後如何盤,這提攜之恩孫兒今日定要去謝了的。”
他不能不義,也不能讓另兩位族叔兄冒了尖去,襯得他無德無義。
那一個“定”字瞬間激怒了常以公,以公勃然大怒,憤而揮袖道:“豈有此理,你家中太公為你之事日夜操勞不已,你不回家先去謝長者關愛之心,而是去謝一介黃毛小子,你這是翅膀長硬了,不把家裡人放在眼裡了?我看你是無孝無義!”
祖父“無孝無義”這四字大帽壓下來,常孝義眼前頓時一片發黑,慌忙跪下大拜哭道:“孫兒不敢,孫兒不敢。”
常孝義傷心啼哭不止,一為祖父的指責,也為自己預感的不順的將來。
這邊常孝義被叫走,三位相攜同去主府謝恩的人少了一位,在常孝義被叫走後,常太新與常笠兩人對視了一眼,掩下心中猜測,默契地對常孝義的離開之事避而不談,當這是極平常之事。
走到一半,年齡較輕的常笠突見父親常隆歸出現,心裡還緊了一下,一見父親手裡提著封著紅封的盒子,明顯是禮盒的模樣,心中著實鬆了一口。
這時他們被人群包圍簇擁著前往常氏主府,身邊人太多,當機不是說話的時候,常笠與父親相見請過安,瞄準空當朝其父道了一句:“家主京中有人。”
他們三人一路相扶相助急行赴京赴考,又經過考試選拔等險阻,再一道高中回程,一路行來三人感情已日漸深厚。常笠與常孝義同輩,年齡又相仿,自詡跟常孝義如親兄弟無異,但路上感情再如何深厚,常孝義一被叫走,已知家主這位族兄在京能耐的常笠生怕步他的後塵,一路絞儘腦汁逮住空機把這話跟父親送了出去。
他不比孝義弟,孝義弟家中有門道,他家中除了沾了個常字,彆的一概皆無,萬不能像孝義弟家中那般行事,常笠深知他父親性情,他父喜愛看重他,但性格魯莽衝動,原來對本家也頗多埋怨,他怕他父親也作出如孝義弟家中之舉,叫他回去。
見過京中諸多卓爾不群、學識淵博的人,威武雄壯、宏偉壯麗的城,常笠已不甘心於平常,現眼下最怕無人可靠。
常隆歸未回話。在接近常府時,此時常府常年緊閉的大門全然打開,管家領著一乾仆人等挎著籃子個個笑容滿麵相對,跟著他們來看熱鬨的百姓一看能領到喜糖,皆瘋擁過去,他們身邊的親戚也舉目而望,沒仔細注意他們父子倆,趁此時機,常隆歸回了其子一句:“知道。”
說話之間,他重重捏了下兒子的手臂。
常笠心中一動,內心對父親感激涕零。
他家身無長物,如若父親沒有眼見不支持他的話,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無施展之處。君不見京中那些落榜的名士才子長夜大哭,痛苦嚎叫,也換不來一席施展抱負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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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苑娘打理常府數月有餘,又有旁馬功這個當過大掌櫃的管事加上輔佐,常府庫房豐盈,家仆行事井井有條,就是臨時備一場大宴的能耐都有,更何況是這種提前做了準備的事情,是以這來了人,就算府中隻有她一人當家,她也不用多做什麼,隨常伯樊去了前堂端坐。
胡三姐因此上跳下竄,前方聽到一點消息就顛顛地跑過來跟娘子報,說完又如風一般去了——她還嫌裙子礙腳,提起一角栓在了褲腰帶上,毫無自身乃女子身份自知,看得胡娘子臉上一陣抽搐,恨不能把她抓住關到柴房去。
胡三姐倒也不是全然魯莽行事,她不怕她娘說道她,但怕娘子拿她清澈分明的眼睛看人,那時候她不想規矩也得規矩了,是以在通報蘇苑娘話前,還會在大堂麵前把裙角摘下,好模好樣全須全尾了方才進去通報,再是狡猾不過。
有院中乾活常府的仆婦看到,嘖嘖乍舌,私下議論紛紛,被匆忙路過的胡娘子逮到,氣得叉腰罵娘,更是恨不得提刀去見那倒子爺的女兒。
常府大門到大堂前來來去去皆是人,大堂卻是分外安靜,大方、旺富守著大門,南和則和通秋各自站在自家當家與娘子身後等候吩咐,另有六個丫鬟站於大堂兩側,等候吩咐。
片刻,有相熟的跑腿過來門邊,南和看到,速往門邊去,聽罷急急過來在家主耳邊低語了一句,就站回了原話,遠視堂外動靜。
“苑娘,”常伯樊的位置與蘇苑娘的位置僅隔著一張高案幾,他探過身去,蘇苑娘就在他的身側,“文公家的不來了。”
這備的禮也就可少送一份。
蘇苑娘淺額首,當是知道,過了片刻,她方反應過來,跟常伯樊低首道:“本也沒備他的禮。”
知道來不了。
這可真是實誠,常伯樊笑歎了一口氣,玩笑道:“就兩個人了。”
“人貴精不貴多。”不知道來往與利害關係的,一個不要也無妨。前世的常家,又有幾個人幫了他呢?最後幫到他的,也是那極聰明的,是以那些愚笨的一個不用又有何關係。
堂外人聲嘈雜越發明顯,料來人也是近到跟前了。身旁之人眼睛清靜,神色淡泊,這等樣子,與其父遇事不慌的容貌肖像了□□分,常伯樊在看過她多眼後,方收回眼,揚著嘴角看著門外笑道:“可都是下了大力氣的。”
有的注定是白搭了。不過白搭也無妨,世事難兩全,外人多等命運垂憐,像他這等無法坐以待斃者,就是用砸的,也要砸出一個時機來,如此豈可能無浪費?
“不可惜。”聽到他的話,蘇苑娘回道,沒什麼可惜的。
常伯樊頷頷首,臉上笑容不減,他的苑娘自是懂他,就是不懂,她身為嶽父的女兒,胸中自有丘壑,與他多有契合之處。
常伯樊心痛她對他的無所求,但不知為何心底某處也因此鬆了一口氣,這讓他對她更是百感交集,牽腸掛肚。
“老爺,夫人,來了,來了……兩個文曲星爺都來了。”就在此時,有仆人滿臉喜氣大喊著跑來,他後麵,跟著一群被常家家仆彎腰恭迎進來的人。
“有長輩。”常伯樊厲眼,看到了一同而來的有兩個族老,還有兩家的長輩,先是站了起來,朝坐位上的妻子道:“苑娘無須過於多禮。”
欸?蘇苑娘不解,偏頭朝他望去。
常伯樊伸手出來牽她,“這正是你豎立一族之長夫人身份的時候。”
是了,蘇苑娘起身,“曉得了。”
常伯樊因她的回答嘴邊笑意加深,等回過頭去,看著往門邊而來的人君,他笑容減淡,鬆開她的手,帶著不過不失的淡笑往門邊走去。
“恭迎諸位長輩光臨我府,太白叔,太新叔,伯樊在此恭賀太新叔金榜題名,往後前程似錦,歸叔,笠兄弟……”
“兄長叫我三笠子就行,這是我在家的小名,父母兄嫂皆是如此稱呼於我。”常笠忙回道。
“還是笠弟罷,你年弱我一歲,年紀輕輕就已這等表現不俗,乃我常家大幸,我作為族兄也是於有榮焉。來,各位長輩,族兄弟,還請入內就座。”常伯樊把走於身邊的妻子納於身後,等他們進去入座。
“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