瞪罷常伯樊,蘇居甫又瞪向了蘇苑娘。
蘇苑娘朝兄長眨了一下眼。
她倒是長了一張無辜又可愛的臉。
蘇居甫拿她沒奈何,細沉思了一下,想到那蘇居定在外著實有孟浪登徒子之名,得罪小娘子的事不是一樁兩樁了,妹妹若是這般說道,還真是師出有名。
此計是行得通的,但此等不入流的詭計如若讓蘇居甫親自行來他定不會有所絲毫猶豫,可他妹妹這等天仙的人兒用來,蘇居甫自問自己他是不想的。
她還小,且如此可憐可愛。蘇居甫眉心攏成了一塊,又看向了沒本事的蘇家姑爺。
又盯上了他,常伯樊低頭苦笑不已。
見他隻苦笑求饒,也不說話,蘇居甫皺著眉不快道:“你都教了她些什麼?”
常伯樊知曉舅兄護著他的苑娘的心,他甚至能從舅兄的身上清楚看到他嶽父的影子,蘇家父子有時真真是像極了的。
他們護著苑娘的心皆是好的,常伯樊無法否認,但現在的苑娘已跟在蘇家當女兒的苑娘已全然不同了。她的改變,他也早晚要過嶽父大人和舅兄這一關,對他們有個交待,常伯樊坦然抬頭,朝舅兄正視而去,道:“兄長,伯樊想問您一句,如若現眼下是長嫂跟您道出計,您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這有何可比之處?”蘇居甫拍桌。
“長嫂之於長兄,之於蘇家,就如苑娘之於我,之於常家。”她也是當家人的妻子,一家的主母,所有該當家主母麵對承擔的在苑娘身上半分也不會少。麵對舅兄的怒火衝天,常伯樊冷靜挺胸拱手,氣勢絲毫不弱於其。
“你……”常伯樊的話,著實是有理,每一個字都是對的,現在坐在他身邊的那個小娘子再招人疼愛,她已不是蘇家人千疼百愛的千金,而是一個承擔了一府命運榮衰的當家人。蘇居甫此時啞口無言,竟發現自己一個辯駁的字也說不出口。
“是的。”見兄長啞口,蘇苑娘猶豫了一下還是站在了常伯樊這邊,她頷首稱是,又與兄長道:“如此的話,我還能和嫂嫂一起連手對抗外敵,就可以多跟嫂嫂在一起商量事情,多和嫂嫂在一起,就如同多和哥哥在一起一樣,苑娘想過這樣的日子。”
蘇居甫看向她,又是一陣啞口無言。
他妹妹啊,居然來京城了,來了的她跟他以為的她真真是太不一樣了,可現在坐在他對麵跟他道出這番話來的小妹妹,卻讓淚意濕了他的眼眶。
蘇居甫彆過頭,看向了大門。
一家人吃飯,除了有個丫鬟還站在一邊,隻有他們的屋子裡靜悄悄一片,靜到能聽到爐火當中炭火綻開的聲音。
火燒得愈來愈旺,世事鬥轉星移,沒有什麼是不變的,才高八鬥的才子一夕之間能變成流放的失誌之士,就是那高堂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相臣在風雲變夕之後亦可變成階下囚,這世上焉有百年不變的人家不變的人?便是昔日鹽伯之後,現在也坐在他的對麵,不得不因他蘇家的小小之勢,壓製著身上的銳氣,隻為能與蘇家共處。
誰又護得住誰一輩子?沒有人會比以幼年之軀跟著被放的父母前去臨蘇的蘇居甫更清楚這世道的坎坷艱難,他在前去臨蘇的路上聽過母親絕望至極的哀啼,父親痛不欲生的嚎哭,他自己也曾有過被人暗地欺辱又走投無門毫無還手之力的愴然無助。
人生的路上呀,隻有自己撐著自己的時候太多了,可就是自己這樣的時候太多了,蘇居甫真想他的妻兒子女,他的父母妹妹就少嘗一點個中滋味,因著那真的太苦太苦了。
可就是再苦,人也不得不嘗呐。
蘇居甫拿過酒杯,放到妹夫麵前,輕道:“給我倒杯酒。”
世事凶頑,就此揭過此樁罷。
誰也逃不過那自己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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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夜離去的兄長似是傷了心,常伯樊前去送他,送了許久才回,他回來蘇苑娘聽他道:“兄長半路哭了。”
蘇苑娘簌簌掉眼淚。
常伯樊在嘴裡歎了一口氣,他大許能懂舅兄此時的心境罷。
心懷誌向卻又不得誌,梅花捱過三年寒且能開花,他們這種人稍有一步不慎就是苦熬三十年也難有出頭之日。
寒門尚能出貴子,憑著一股之氣堅持住就可往上,可他們身後背著祖輩留給他們的包袱與日落西山的死相,他們就是掙紮也是那死馬當作活馬醫的誓死一博,一路所博的皆為險中取勝,步步皆驚心。
常伯樊很久不許自己歎氣了,聽著她壓抑著的哭聲,他心頭一酸,張開手納她入懷輕撫著她的發,他輕歎了一聲,道:“還好我還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