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華眉頭緊皺,喝道:“尤劍,你做公社會計都四年多了,我不相信你說的話,我去相信一個牛棚改造的小知青?尤會計,你說這話,是當我傻呢?還有,黑燈瞎火的,你一個大男人跑去牛棚看一個小閨女做什麼?你快點老實交代,昨晚去咱們村牛棚,到底是做什麼去了?”
崔大華可不是傻子,他見多識廣,知道很多地方都有這樣的事情發生——頭頭們借著這種機會,對改造的這些女青年下手的……
彆看黃荔枝現在麵黃肌瘦,但好歹年輕啊!
崔大華在任的這幾年還是管的很嚴的,彆的地方發生了這種事他不管,但他的地盤他就要管!
村民們開始議論紛紛了,鄉下地方,最喜歡的就是這種男男女女的桃/se/小道消息了。
尤會計有一點慌了,但他還是強自鎮定的說道:“崔書記,就算您是書記,話也不能亂說的!我什麼也沒做過!你彆聽這個謝白露瞎說,空口白話的,她這是想汙蔑我這個乾部呢?謝白露,你彆以為你現在找了個靠山當爺爺你就了不起了!你連你自己的親爺爺都不認,跑外頭去巴結那些大人物!就你這種忘恩負義的東西,還想來汙蔑我?我告訴你,這裡不是省城,這是紅星公社!你想逞威風,也不看看地方?我在公社勤勤懇懇工作這些年,誰不念我一句好?我尤劍可是老實人,絕不會做那些歪門邪道的事兒!”
“尤劍!你少在那裡放屁!你敢欺負我家白露,一會兒看我不敲爛你的嘴!”範雲霞在人群後頭急壞了,口不擇言的在那裡嚷嚷著。
謝白露不慌不忙的說道:“尤會計,既然你是老實人,那你趕快解釋一下為什麼黑燈瞎火的跑去隔壁村子瞅一個小姑娘?天一黑,誰家不鎖門睡覺啊?就你一個人在外頭瞅人家小姑娘!你今天不說個清楚明白,咱們一個公社的人都不會放過你的!這裡是紅星公社,你以為就你知道,我不知道啊?就因為這裡是紅星公社,才不能由著你這樣的人乾壞事兒!你彆顧左右而言他,鄉親們都在這裡等著呢,你趕緊給一句解釋,你一個已婚男人,大晚上的去瞅什麼了?你說啊!”
周圍的村民也有那種好事者,一聽謝白露這麼說,也跟著吼:“對啊,你說啊!”
崔大華繃著一張臉,等好事者起哄結束了,才道:“大家彆吵吵,讓尤劍說話!尤劍,快點老實交代!”
尤劍漲紅了一張臉,嘴唇都在發抖,他說:“我能交代什麼?我昨晚去牛棚,就是為了看看黃荔枝有沒有老實改造!我是公社乾部,我還不能監督這些走/資/派小知青啦?”
崔大華說:“你一個男乾部,晚上一個人去監督小黃?我作為書記,還就得說一句,你不能這麼乾!你想去監督,得帶著咱們的婦女主任一起過去!”
公社的婦女主任阮香芹點頭道:“書記說的沒錯!自從小黃被關到牛棚後,崔書記每次過去都會喊我一起,如果我不在,他一定會喊上村裡其他的嬸娘陪他一起去。尤會計,你也在公社乾了幾年了,不會連這點兒規矩都不知道吧?”
尤劍啞口無言,村民們不斷起哄,他的臉紅到了脖子根,憤怒的目光一直死死盯住謝白露。
謝白露才不怕他呢,她站直身體,坦然的回看過去。
這個時候,黃荔枝忽然睜開了眼睛,她啞著嗓子說:“崔書記,他不說,我來說。”
崔大華一愣,趕緊說:“好,小黃你說。”
黃荔枝看著地麵,任眼淚橫流,她說:“崔書記,我對不起你,你是個好書記,你那麼關心我們這些知青。之前你們審過我好些次,我為了他,一直沒有供出他來。可今天,我不想隱瞞了。崔書記,我那個jian/夫就是尤會計。是他弄大了我的肚子,又求我不要說出來,還說等他升官兒了,等我歲數到了,就離婚,跟我結婚。我是太傻,相信了他的話,才會落得這個地步。崔書記,昨天晚上他又摸去牛棚想跟我睡覺,我不願意,他就說可以幫我逃走,叫我今天躲在你們村的後山上那棵歪脖子老鬆樹下頭,還說會給我一百塊錢作為路費。崔書記,我一個人無依無靠,手裡也沒什麼錢,要不是他說要幫我逃跑,我哪裡敢呢?”
“你血口噴人!”尤會計漲紅了臉,指著黃荔枝的鼻子罵道:“我會看上你這種破/鞋?我可是大學生!”
崔大華是個好的,他叫人直接按住了尤會計的嘴,接著說:“小黃,你繼續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黃荔枝慘然一笑,她偏過頭來看向崔大華,說:“崔書記,就因為他是工農兵大學的大學生,所以我才會上了他的當,被他騙了去。在我心裡,大學生多了不起啊,我哪裡能知道,這個尤會計會是這樣卑鄙的男人呢?他騙我睡覺的時候,已經是去年夏天的事情了。他說喜歡我天真無邪,說以後會離婚,然後跟我結婚。我們好了那麼久,他說什麼,我就信什麼。可是見我懷上孩子了,他就立馬變了嘴臉!他罵我不要臉,說我肚子裡的孩子跟他無關。後來崔書記把我送去省城醫院,孩子也沒保住,我還傷心了一場。等我回來就被關了牛棚,他沒有一句安慰的話就算了,還當著大家夥兒的麵,第一個批/鬥我!”
婦女主任阮香芹點頭說:“沒錯,之前開公社大會的時候,咱們都覺得小黃年紀還小,可以給個機會,是尤會計第一個站出來說必須狠抓一個典型,要不然以後公社裡全是破鞋,就亂了章法了。現在想一想,也真夠毒的啊!都說一夜夫妻百日恩,小黃還給他懷過一個孩子呢,心咋這麼狠呢?”
黃荔枝繼續說:“也是我自己太傻,他都在大會上那樣帶頭批我了,我卻還願意相信他。我關到牛棚後,他溜過來想跟我睡覺的次數一共有四次。不過我身體太差,他沒得逞。昨兒晚上,我已經睡下了,他又摸過來了,說想我了,還說對不起我。我累的要命,隻想睡覺,他就說看我太苦了,可以幫我逃出去。隻要跟從前那幾個人一樣逃去外省,就沒人查的到了。過幾年,我換個名字再回來,他就能離婚跟我結婚了。崔書記,是我傻啊,我太傻了!我以為自己丟了一個孩子,做了那樣的蠢事,以後沒人敢娶我了,所以他一說要跟我結婚,我就暈頭轉向的,聽了他的話。他叫我今天在山上等他,我就傻乎乎的在山上等他了。可是我沒等來他給我送錢,卻等來了這麼多來抓我的人!崔書記,你把我關起來吧,我罪有應得!但是尤會計亂/搞/姘/頭,也是大罪!還有……還有!我舉報尤會計貪了公社的錢款!”
之前的話倒是還好些,畢竟都是黃荔枝的私事,圍觀村民也就是聽個熱鬨。
可聽到最後一句的時候,所有人都一愣。
崔大華直接走到黃荔枝麵前,看著她的眼睛,嚴肅道:“小黃,旁的事情好說,但你說的貪錢的事兒,可不是說笑的。”
尤會計拚命掙紮,他掙脫了那個小夥子的手,立刻喊道:“黃荔枝你這個破/鞋走/資/派!你敢冤枉我!你看我不打死你!”
“給我閉嘴!”崔大華冷著臉說:“把尤劍捆起來,嘴巴用東西塞上,我沒問清楚前,不許讓他開口說話!”
“知道了,書記。”阮香芹趕緊指揮兩個小夥子把尤劍捆了起來,又從尤劍自己的口袋裡翻出一塊手帕塞到了他的嘴裡。
村民們連午飯都顧不上了,裡三層外三層的圍著這裡,隻想聽一個究竟。
範雲霞知道謝白露跟唐自立在人群正中,可她嘗試了半天,也沒擠進去,隻好作罷。
黃荔枝說:“崔書記,事到如今,我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他欺騙我、出賣我,這樣的男人,我已經看明白了!崔書記,我說的句句屬實,我有用本子記下來的!”
“記了什麼?他貪了多少錢?”崔大華說:“你怎麼知道公社的賬目呢?”
黃荔枝說:“我不知道公社的賬目,但之前我們倆相好的時候,他喜歡跟我吹牛呢,說自己哪個月從賬上瞞了多少錢,我等他走後,就全都記下來了。因為我從小學就開始寫日記了,跟他在一起後,我覺得特彆甜蜜,就想把跟他相處的一點一滴全都記下來。所以,他貪錢的時間、地點、他說了幾句話,我都在日記本裡麵寫的清清楚楚的。崔書記,隻要你們看了我的日記本,再去對一對公社的賬目,應該能看出他貪了多少錢的。”
崔大華點點頭,說:“那這個日記本,你放在哪裡了?”
“就在咱們村知青點那棵大柳樹的下麵,我放在一個餅乾盒子裡了。埋得不深,很好挖的。”黃荔枝說:“包括我們倆一共睡了多少次,他跟我說了哪些情話,我都記得清清楚楚的。崔書記,我有錯,我認罪,我願意好好改造,重新做人!但尤劍這個罪更大,一定不能放過他啊!”
崔大華歎了一口氣,低聲說:“小黃啊,你……你真是……唉,你逃跑的問題比較嚴重,我不能把你留在咱們公社了,得報給縣裡,讓縣裡處置。”
崔大華又跟阮香芹等幾個乾部商量了一下,就大聲說:“好了,大家夥兒都回去吃飯吧!吃了飯,下午還要繼續乾活呢!我們要把黃荔枝跟尤劍帶去縣城,等事情查清楚了,會開一個大會,給大家夥兒一個交代的!”
阮香芹也喊道:“是啊,大家都散了吧,啊,散了吧,回去吃飯,回頭飯菜涼了,可不好吃了啊!”
崔大華又對謝白露說:“白露啊,要是這事兒查出屬實,你這就是揭發了罪人的大功勞呢!到時候我會跟上頭幫你申請一個獎狀的。”
謝白露一愣,“啊?崔書記,我沒做啥啊……”
“是你聽出尤劍的話不對勁,這才問出來這些事兒的。”崔大華說:“你彆謙虛,在城裡讀書的娃子,就是不一樣啊!”
崔大華他們帶著黃荔枝跟尤劍兩人漸漸走遠,村民們才慢慢散去。
隔壁家的嬸子拉住謝白露的胳膊,說:“白露啊,你咋這麼聰明呢?一聽就知道那個尤會計有問題!”
謝白露勉強道:“我就是覺得他說的話不對勁,沒想到他居然貪了咱們公社的錢,還睡了人家未婚小姑娘。”
“是啊,也太不要臉了!那尤會計可得三十幾了吧?人黃荔枝才十七呢!”嬸子說:“尤劍的婆娘跑哪裡去了?咋沒瞧見啊?”
一個中年婦人說:“剛才還在我旁邊站著呢,這會兒也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也是啊,她家男人做了這麼大的醜事,是我我也不敢出來見人了。”
“崔書記好像派人去守著尤家了,尤會計貪了錢,肯定藏家裡了呢!”
範雲霞這時才能穿過人群,跑過去抱住謝白露的胳膊,說:“乖女啊,你肚子肯定餓了吧?走,咱們回家吃飯了。”
旁邊的幾個人全都拉住範雲霞,說她養了個特彆聰明的好閨女。
範雲霞得意的說道:“那可不嗎?那要不聰明,能去城裡念書嗎?我昨兒都問了,這幾次考試,白露都是頭幾名呢!”
“這麼厲害啊!”
“白露不得了啊!”
在眾人的誇獎聲中,謝白露跟著範雲霞回到家裡,但她整個人興致不高,中午吃的也不多。
“乖女,你這是咋了?身上不痛快啊?”範雲霞問道。
謝白露笑了一下,說:“也不是,就是沒想到咱們村裡有這麼壞的人,居然貪了公社的錢,這可都是大家掙來的工分啊!”
這話一出,大家都紛紛罵起了尤會計,連範雲霞也沒顧上謝白露吃的少了。
因為中午的事兒耽誤了時間,所以吃過午飯洗了碗,範雲霞他們又出去掙工分了。
謝白露升起小火,讓唐自立幫忙看著火,自己則按照昨天的步驟又炒了一遍茶葉。
她心無旁騖,非常嚴肅的炒了一鍋茶葉,這一次,茶葉剛剛出鍋,就聽見電子音響起:“完成九級任務,任務獎勵已發下。”
謝白露燒了開水,用新炒製的茶葉泡了一杯喝了一口,頓時眯起眼睛來了,“跟昨天晚上的果然不一樣!”
唐自立也喝了一口,大讚道:“這樣清甜的茶水,跟我爸拿回來的茶葉差不多了。你真的要把這個茶葉送給我爸?”
謝白露點點頭,說:“對,不過我會分成兩份,唐叔叔跟爺爺一人一份。至於昨天晚上炒的,就送給你了。”
唐自立笑了起來,“那也不錯,這可是你頭一次炒的茶葉,很有紀念意義,我會負責到底,把它們喝完的。”
謝白露總算露出了一個笑臉,“就你會說話。”
“好了,總算見你笑了。”唐自立說:“你是不是在擔心那個黃荔枝?”
謝白露說:“有一點吧,我沒想到她會這麼傻。如果不等那個尤會計,她早上就逃跑,這會兒估計已經翻過山去了。要是能找個地方躲起來,過一兩年風頭過去了,也就可以回家了。可現在鬨成這樣……”
“那是她自己選的,怪不得彆人。”唐自立說:“你已經勸她快點跑了,但她不聽,偏要等著那個男人給她送錢。她也不想想,如果那個男的是個可靠的人,她就不會落得今日這個地步。”
謝白露點點頭,“你說的都對,不過,幸好已經到春天了……”
已經是七五年的春天了,到下一年年初,這漫長的艱苦歲月就結束了,不會再有牛棚,黃荔枝這樣有作風問題的小知青,犯的終究不是大事,到來年年初應該就能沒事了。
但前提是,她的身體可以讓她熬到那個時候。
謝白露找了乾淨的紙,將今天炒好的茶葉包成兩份,然後用麻繩紮好。
做好這一切,她也懶得動彈了,她指揮唐自立開了收音機,跟他並肩坐在院子裡喝茶曬太陽。
收音機一直放在家裡,不過家裡人也不敢動,就一直被範雲霞收在了自己的房裡。
謝小軍跟李二虎從外頭聽見聲響,連小車子都不玩了,兩個人老老實實的搬個小凳子坐在收音機旁邊,托著臉跟著一起聽。
謝白露就去屋裡抓了一盤子炒瓜子出來,兩大兩小一起嗑瓜子。
樣板戲正唱的精彩,院子門被人敲響了。
“誰呀?”謝白露把收音機聲音調小,“進來啊。”
院子門被推開,孟藍走了進來,她穿著深藍色的上衣跟灰色的褲子,一雙白色飛躍運動鞋,鞋幫子被粉筆塗得雪白,看上去精神極了。
謝白露有些詫異,他們家跟孟藍沒什麼來往啊,她怎麼會過來的?
“請問,你有什麼事嗎?”謝白露儘量客氣的問道。
孟藍說:“我來跟自立表哥打個招呼,其實我昨天就想來了,但是一直不得空,剛剛才能過來。”
唐自立說:“你有心了。不過,你這樣過來,會耽誤你掙工分吧。”
“沒事兒,工分是掙不完的,我也很久沒去城裡看表姨跟表姨父了,不知道他們怎麼樣了?”孟藍笑著說。
“都是老樣子,都很忙。”唐自立說:“你可以給我媽寫信啊,隻要寄到醫院,她都能收到。”
“好的,我會給表姨寫信的。”孟藍說:“還有件事兒,我跟知青點一個叫羅永清的知青訂了親,已經跟公社報備過了。上個月,我年紀也到了,打算過陣子就回家去結個婚。”
“恭喜你啊。”唐自立說:“這是喜事,我會告訴我媽的。”
“多謝自立表哥,其實呢,我是想親自去一趟省城,親口告訴表姨這件事,順便再去省城買些東西,還要訂火車票。”孟藍說:“表哥的車子是不是明天早上開去省城?”
唐自立說:“哦,你想坐順路車啊,那你早說啊。對啊,我們是明天早上出發。”
“那我可以跟你們一起去省城嗎?還有我對象小羅也要一起,我想讓表姨跟表姨父也看看他。”孟藍說。
唐自立說:“可以啊,反正坐得下。不過我們出發的比較早,大概六點半就會開車了,你們也彆遲到。我跟白露下午還要趕去學校上課的,所以不能耽誤時間。”
“請表哥放心,我們會早點過來的。”孟藍露出一個由衷的微笑,說:“多謝表哥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等孟藍出去後,謝白露把收音機的音量重新調回去,唐自立湊到她耳邊,低聲說:“你是不是有些不高興?”
謝白露說:“我沒有不高興,我隻是不太喜歡你家這個親戚。”
“為什麼?”
“你說為什麼?她來我家,從頭到尾沒跟我打過一個招呼,是瞧不起我還是怎麼的?”謝白露說:“不過她不理我,我更清淨。”
說完,她就繼續嗑瓜子了,不再聊孟藍的事情。
雖然孟藍跟冷金蘭是表親,但幸好一表三千裡,接觸的機會也不多,倒也不會破壞謝白露的心情。
眼看已經四點半了,謝白露就去簡單炒了幾個菜,悶了一鍋大米飯,等著家裡人放工回家。
全家人正在吃晚飯,崔大華跟兩個公社領導騎著自行車過來了。
“崔書記回來了?尤會計貪錢的事情咋樣了?”王紅巧比較著急,搶先問道。
崔大華說:“黃荔枝寫的本子挖出來了,我們把公社的這幾年的賬本都交到縣裡去了,縣裡派人正在查這件事,得等過陣子才能知道尤會計到底貪了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