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拿到了市一中的畢業證, 程靜的表情就不會如此自負了。
當初，她是在市一中跌倒的，勢必要在老地方把麵子撿回來。
再說周明明以前的高中畢業證也是從一中弄來的，可見周家跟一中是有一定的聯係的。
就是不知道給她發畢業證的時候, 校長的臉色是不是很難看。
程靜哼了一聲，說：“謝白露, 你倒是還跟從前一樣，小聰明不少。沒錯，你猜對了, 就是市一中給我發的畢業證。怎麼樣？你羨慕吧？”
謝白露搖搖頭, 沒說話。
這有什麼好羨慕的？她來讀書是為了真的學知識，又不是為了混一個畢業證。
她要學好數理化，將來做一個腳踏實地的科研人員，程靜這種沒有理想的人怎麼會懂他們這些想認真學知識的人呢？
不過程靜還跟從前一模一樣，哦, 也不對, 她比從前更囂張了，大概是因為周亮這個靠山比她爸爸更厲害一些吧。
“你就裝吧, 你們苦哈哈的還在學校讀書, 我卻馬上就可以拿工資了！而且, 我還找了一個特彆好的對象。你看見了嗎？就是剛才那位周隊長，是市局的，他對我可好了，我要什麼, 他就給我什麼。看到我身上這條裙子了嗎？上海買來的，省城可沒貨。看我手上這塊手表，梅花的！”程靜特彆驕傲的說道：“你知道他爸爸是誰嗎？”
“周福喜。”謝白露又平靜的說道。
程靜嘖了一聲，覺得謝白露這個人特彆不上道，好像在故意給她潑冷水似的。
“周主任的大名也是你喊的嗎？沒大沒小！”程靜說：“小心我告訴周哥哥，讓你沒有好果子吃。”
謝白露說：“好的，請你隨便說。你的周哥哥就在樓上，你現在就去跟他哭啊。”
程靜跟了周亮，提前兩年拿了高中畢業證，馬上又要去市局上班，還穿著上海買回來的裙子手上戴著新手表……不用問，謝白露也知道程靜答應了周亮的什麼要求。
謝白露對於這種用自己的一切去置換利益的人並不討厭，但她討厭愚蠢的人。
周亮之前也養了好幾個模特，可人家都很低調，默默的拿了好處就躲在陰暗處，至今也無人知道他以前養的女人到底是誰。
現在，那幾個人就算被周亮放棄了，人家也能埋頭過上正常的日子，因為沒人知道她們的過往。
年代到底不同，就算再過二十年，拍那樣的“藝術照片”也會引起軒然大波。
可程靜這個蠢貨拍了那樣的照片，卻還敢招搖過市的跟周亮黏在一起，這是生怕彆人不知道她跟周亮的關係呢。
周家父子的名聲那麼臭，等明年春天被上麵查下來，程靜又要怎麼辦？
萬一從周亮那裡搜到了那些藝術照片，程靜的下場是顯而易見的。
但是很明顯，她自己並不清楚自己做了多麼愚蠢的事，還把自己跟周亮的關係拿出來炫耀……
程靜被謝白露的話氣得直跳腳，不過這會兒她的靠山也不在身邊，她也確實不能拿謝白露怎麼樣，總不能真的在這麼氣派的地方跟謝白露打一架吧？旁邊可是站著唐自立的！
“哼！我知道，你就是在嫉妒我找了個好對象。之前你害的我退學，丟了那麼大的臉，這個仇，我是不會忘記的！”程靜說：“現在我也有對象了，謝白露，你等著瞧吧，我不會讓你有好果子吃的！”
謝白露笑眯眯的點點頭，“好呀，我拭目以待。”
程靜覺得謝白露在虛張聲勢，便咬了一口冰淇淋，嘲諷道：“你這個裝腔作勢的樣子倒是一點沒變，其實你心裡早就嚇得直打鼓了吧？”
謝白露說：“我心裡確實在打鼓，不過不是因為害怕周亮，而是因為預見到了你的未來。”
“你又在胡說什麼？”
“程靜，你我之間的恩怨早在之前就解決過了，現在我們不過是陌生人罷了。不過看在大家同為女性的份上，我還是勸你一句，不管你私底下做過什麼，表麵上，你最好學會什麼是低調謙遜。”
程靜心裡一抖，有那麼一個瞬間，她覺得自己好像被謝白露看透了，對方好像已經知道了自己跟周亮做過的那些事兒……
但這是不可能的呀，每次拍照都隻有他們兩個人，周亮家裡還有暗房，他連照片都是自己洗出來的，程靜親眼確認過的！
所以謝白露應該又是在虛張聲勢吧，因為周亮父子三人的名聲，就默認她跟周亮是那種不檢點的男女關係。
“哼，謝白露，你以為我跟周哥哥是什麼關係？你以為我們是那種亂七八糟的關係？我告訴你，你真是狗眼看人低！我跟周哥哥是正兒八經的對象，有介紹人的，我們還見過雙方家長了，大概明年就會結婚了！”程靜洋洋得意的說道。
謝白露微微一愣，“你要跟周亮結婚？你確定？”
程靜覺得謝白露的眼神太古怪了，她心裡又是一抖，梗著脖子說：“有什麼不確定的？兩邊家長都見過了，聘禮我都收了，還能有假的嗎？你以為我是什麼人？我爸爸又是什麼人？如果不是正式處對象，我會跟一個男人親親密密的走在一起嗎？我又不是你這種鄉下姑娘，沒點分寸。”
謝白露一邊聽，一邊點頭。
也對，程靜的爸爸到底是一縣之長，周亮不給出最大化的利益，是肯定不會引的程靜上鉤的。
周福喜在省城囂張了這麼多年，家中積累了無數錢財，以程靜媽媽的個性，肯定也是支持女兒跟周亮在一起的。
再說周亮的外形斯斯文文的，就算不為周家的錢財權勢，隻說周亮自己，也算青年才俊了。
這些年雖然有一些不太好的傳聞，不過沒人抓到過實質上的證據。
但周亮可不是程靜能拴住的男人，等什麼時候他膩味了這個新模特，大概就是分手的時候了。
一邊是跺一跺腳可以震動整個省的革委會主任的大兒子，一邊是小縣長的女兒，到時候再用藝術照片威脅一下，程靜也隻能認栽的。
不過，以書裡的曆史進程來看，可能等不到周亮膩味，周家就要倒台了。
到時候，就看程靜跟周亮的牽扯有多深了，如果她也涉及了很多錢財利益，那麼她也會被上麵一並清算的。
也不知道程靜為啥這麼想不開，本來挺好一個出身背景的，隻要自己本分一點不作妖，高中畢業後她爸肯定能給她找一個好去處。
再說她長得還行，以後找一個正兒八經的**結個婚，那人生還不順風順水嗎？
可這人卻總是做出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隨意揮霍自己的人生。
謝白露看了看程靜精神驕傲的小臉龐，笑著說：“既然你們是認真處對象的，那我恭喜你。”
程靜愣了一下，嗤笑道：“你會真心恭喜我？”
“我們又沒有深仇大恨，以前的仇怨也早就過去了，我為什麼不能真心恭喜你？”謝白露笑著說：“這是你自己真心實意做出的選擇，我自然是要恭喜你的。”
謝白露說著，把手裡最後一口蛋卷吃下去，然後拿過唐自立手裡的手帕擦擦嘴，就說：“我們要回去了，祝你好運。”
說完，謝白露就拉著唐自立走出去了。
唐自立把右手拎著的一打橘子汽水放在後座上，之後才拉著謝白露上車。
程靜有些愣愣的追了出來，她看見謝白露跟唐自立坐好後低聲說了什麼，之後兩個人相視一笑，心中不由湧起一片酸楚。
她還是喜歡唐自立的啊……
她想坐在謝白露的那個位置上，跟唐自立手拉手做一對正常的對象，而不是在周亮選的那些屋子裡拍那些難以啟齒的照片……
周亮很會誇人，他之前把程靜誇的天花亂墜，讓她相信自己的身體是最美麗的，是應該被拍下來作為永恒的紀念的。
可現在看著謝白露乾淨明媚的笑容，她卻忽然生出了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
而且謝白露最後說的那幾句話怎麼想都不是好話，她好像知道周亮的某些愛好似的。
程靜深吸一口氣，用力搖了搖腦袋，低語道：“不會的，她怎麼可能知道？就算是唐家，也不可能知道這些事的！她是在嫉妒我，對，她在嫉妒我，畢竟我們曾經是同學，但現在我要什麼有什麼，我已經跟她不一樣了。”
程靜反反複複的念著“我已經跟她不一樣了”，連手裡的冰淇淋蛋卷全都融化了也不知道。
“哎呀，姐姐你的冰淇淋化了！這麼好的東西，你不吃可以給我吃呀！”一個五六歲大小的小男孩含著手指頭跑到程靜的旁邊，用一陣清脆的喊聲把她喚醒了。
程靜露出一個鄙夷嫌棄的表情，把手裡的蛋卷隨手朝外一扔，然後甩甩手，昂著頭驕傲的上樓去找周亮了。
吉普車慢慢朝著軍區大院開去，路上，唐自立說：“沒想到程靜居然會走上這條路，按理說，她爸爸是一個很聰明的人，沒想到也會放任女兒跟周亮這種人廝混在一起，甚至處對象。等被周亮甩了之後，程靜怕是一輩子都彆想在這個省裡結婚了。”
“那就去彆的地方，去南邊，走的遠遠的，再改個名字，就沒人知道這些事了。”謝白露說完，又在心裡補了一句：如果那個時候程靜還能走掉的話。
唐自立說：“這倒也是，把程靜弄去外地的能力，她爸爸肯定是有的。不過你也算好涵養了，被她那樣挑釁，你都沒有戳破周亮的醃臢事。”
謝白露笑了起來，“我才懶得說呢，反正以後受苦的人是程靜，跟我有什麼關係啊？再說了，我都看在曾經同窗的份上，提點過她一兩句了，她自己聽不懂，無藥可救了，我隻等著以後看好戲了。”
娛樂活動太少，謝白露也隻能把這些真人真事當成故事看了。
等今年過完，來年會有無數場開年大戲，謝白露已經準備好小板凳瓜子花生，到時候痛痛快快看個夠了。
車子開到李家，李廣益跟唐傑正在走廊下麵下象棋，今天是周六，所以唐傑也被邀請過來一起吃晚飯。
謝白露打開車門，像個小鳥一樣輕快的飛奔下去，一口氣跑到李廣益的身邊，抱住他的胳膊開始撒嬌，“爺爺，你好久沒回來了，我可想你啦！”
李廣益立刻丟掉手裡的象棋，拉住謝白露的胳膊說：“是爺爺不好，最近太忙了，剛才小石頭也怪我了。”
謝白露說：“那爺爺要怎麼賠我跟小石頭？”
李廣益笑著說：“你說怎麼賠？爺爺聽你的。”
“這樣啊，讓我想想了。有了，暑假裡，我希望爺爺能休息兩三天，跟我和小石頭一起去白雲山玩玩。如果唐自立到時候有空，也帶他一起去湊個熱鬨。”謝白露道。
白雲山離這裡很近，是一個從古至今都挺有名氣的風景名勝。
白雲山有好幾個大瀑布，入夏後外麵炎熱，但山中卻非常清涼。
從很多年前開始，人們就喜歡去白雲山避暑，所以那邊的山裡有不少度假山莊之類的地方，公家的人療養也會去這裡。
因為離得近，所以花費不會太多，但人卻可以得到真實的放鬆。
李廣益一聽，就知道這是謝白露變著法子想讓自己休息幾天，去療養一下。
“你這孩子，真是個機靈鬼。”李廣益想到謝白露的一片孝心，又想到自己親兒子的蠢樣兒，便在心底歎息了一聲，最後說：“好，爺爺答應你了，在一個月內，肯定帶你跟小石頭去白雲山住兩天。”
“謝謝爺爺！”謝白露高興了，小石頭也跑過來拉住她的手，喊道：“姐姐，出去玩。”
謝白露隨手放下自己的斜挎包，就在院子裡陪小石頭玩了起來。
唐自立過來打了個招呼，就拎著一打汽水回家去了。
李廣益繼續跟唐傑下象棋，一邊下一邊說：“你的象棋在年輕人裡麵算是下的很好了。”
唐傑笑著說：“跟您比還是差遠了。”
他一邊下象棋，一邊偷偷的打量謝白露，因為他到今天才知道謝白露居然是李廣益認下的乾孫女，而且兩個人的感情看起來比親生的還好。
之前馬嬸給他倒茶的時候，還說李廣益每個月都會給謝白露一筆數目不小的生活費。
唐傑非常震驚，他沒想到謝白露這個鄉下姑娘居然能在這種地方混的如魚得水，而且受到所有人的歡迎喜愛。
因為覺得古怪，所以唐傑想要仔細觀察一下謝白露，看看這個小姑娘身上到底有什麼過人之處。
一直觀察到吃晚飯的時候，唐傑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在他看來，謝白露不過就是長的好看一點兒，嘴巴甜一點兒，性子活潑了一點兒，其他方麵也沒發現什麼特殊之處。
他嘗了一口桌子上的糖醋魚，又多想到了一個優點：做菜好吃了那麼一點兒……
可是這些優點，很多人都有啊，為什麼在謝白露身上就好像變得更加有利了呢？
唐傑雖然調動到了省城，但在新單位的人緣卻並不算太好，他這個人野心還是不小的，自己爸爸都坐到局長的位置了，他將來一定要比爸爸的官位更高才行。
可是看目前這個樣子，他的領導並不器重他，同事們也不怎麼看好他，這讓他的工作變得有些尷尬起來。
“小傑，吃菜啊，怎麼一個人坐在那裡發愣呢？喝了一杯就醉啦？”唐駿山舉著一瓶茅台站了起來，給唐傑的空杯子倒了一杯酒。
唐傑回過神來，趕緊說：“是有些醉了呢，最近都沒怎麼喝酒，酒量不如以前了。”
“那得練練，年輕人得有好酒量，以後去哪裡都吃得開。”唐駿山笑著說。
唐傑趕緊應了，然後端著杯子敬了唐駿山一杯。
李廣益一邊吃飯一邊低聲詢問謝白露他們明天的出行，“東西都帶好了嗎？錢帶夠了嗎？你是頭一回出遠門，錢啊最好分開放。要是能縫兩個內袋就更好了，這樣更保險。”
謝白露咬著一顆肉丸子，鼓著腮幫子說：“都弄好啦，我三舅媽知道我要出去玩，早就把我的每件衣服都縫了內袋了，絕對不會有事的。再說還有唐自立在呢，我不擔心。”
“也對，有自立在，下了車也有人去接你們，倒也沒什麼好擔心的。”李廣益說：“出去玩，彆省著錢花，想買什麼就買，錢花完了回來爺爺再給你。你期末考試又是前三名，就算爺爺給你的獎勵。”
謝白露期末又考了一個全班第二，比學習委員還是差了那麼幾分。
不過她已經很滿足了，並不想樣樣事都爭第一，過猶不及的道理她還是懂的。
唐駿山聽見李廣益這麼說，自己也趕緊道：“是啊，白露，上海那邊好東西多著呢，我給你換了一些全國票券，已經交給自立了，想買什麼隨便買。”
謝白露甜甜一笑，先道了謝，就說：“我打算去那邊挑一塊手表，其他的就買些吃的吧。”
“新裙子可以多買一點。”一直沒說話的冷金蘭忽然道：“你穿裙子好看。”
最近軍區大院裡總有人誇他們唐家挑的兒媳婦生的標致，性子又好，冷金蘭聽了也挺舒服的。
謝白露趕緊應了，“阿姨說得對，那我就挑兩條。”
一家子都在熱烈的討論他們的出行計劃，唐傑則默默的打量謝白露，他特彆想開口問一問，她到底有什麼特彆的法子，可以讓大家都喜歡她。
聽說之前因為謝白露是鄉下人的關係，冷金蘭是堅決反對她跟唐自立在一起的，可是現在再看看，人家婆媳之間挺融洽的，哪有什麼不妥之處？
今天開飯時間早，所以吃完飯還不到六點，唐駿山跟李廣益還坐在那裡喝茶聊天，唐自立則抱了一個大西瓜出來，把它切開分給大家一起吃。
謝白露坐在走廊上，手裡捏著一片西瓜，一邊吃一邊跟旁邊的小石頭比賽誰吐西瓜籽吐的更遠。
聽見外頭一大一小的笑聲，唐傑走了出來，在小石頭那邊蹲下來，忽然說：“小謝，我發現大家都很喜歡你。”
謝白露愣了一下，說：“哦，是嗎？”
她不明白唐傑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不過唐傑很快就解惑了，他說：“我好像就沒你這種本領，讓大家都喜歡我。”
謝白露說：“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歡我的。”
學校裡不喜歡她的人可不少呢，樹大招風，哪有人能讓所有人都喜歡的？又不是金子跟人民幣。
“可是我能見到的這些人，都很喜歡你。在這個軍區大院走一圈，連執勤的小戰士都說你人好。”唐傑說：“你是怎麼做到的？”
這可把謝白露問住了，她壓根就沒想過這些問題，所以隻能捧著西瓜，坐那兒跟唐傑大眼瞪小眼。
這個時候，唐自立從紗門裡麵走了出來，他笑著在唐傑身邊蹲下，輕聲說：“我可以告訴你這是為什麼。”
“請說。”唐傑覺得自家這個堂弟其實更有本事，但他家庭背景不一樣，所以不具備參考性。
唐自立說：“第一，當然是因為長的好看，讓人看著順眼。這一點，傑哥其實也是一樣的，你看起來一臉正氣，不會有人不順眼的。”
“可是……”
“不過傑哥的問題也在正氣上，你要是留心觀察，可以發現白露總是未語人先笑，不管是對著校長還是外麵問路的陌生人，她從來都是笑臉相對的。而傑哥你太嚴肅了，之前我們去買東西，售貨員都有些畏懼你的樣子。”唐自立說：“如果傑哥在單位也試一下笑臉對人，或許會有一點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