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年初的時候,我便在外聽聞貴府將要添丁,是以便吩咐內子留心一二。但後來內子告訴我,貴府隻是有了喜事,離添丁尚早。”
“但今日孩子洗三,又是這般情形。”
“我若是內子,也會生氣的。”
聽完許明成的話,孫雨澤的表情有些茫然,解釋道:“今日三郎洗三,的確有些地方辦得不妥當,是得請嫂夫人多多擔待。”
許明成有些無語地看著他。
最後許明成也不賣關子了,直言問道:“讓一個妾室主持今日的洗三,是你的意思,還是她的意思?我記得年初的時候剛得知你府上要添丁,我便說了這是好事一件。你我兩家交好,到時候讓內子過來幫你操持一二。”
“但後來我聽內子說,貴府並無此意?”
孫雨澤忙道:“對對對,原本我也想托付給嫂夫人的,但後來茹娘,不是,是柳氏說明成兄家裡的姨娘也快要臨盆了,想必嫂夫人忙得很。”
“我想了想,就沒有麻煩嫂夫人了。”
“但這事……”
他的表情有些古怪,顯然是想著洗三是自家的事,跟許家沒有什麼關係。自家因為不想麻煩許家,所以沒有托付給金氏。
難道她居然為此生氣了?
許明成看著他的表情,哪裡還猜不到他的想法,頓時氣笑了。
“雨澤啊。”
許明成歎息一聲,“你可還記得宏景三年的‘假狀元’案?”
一提到正經事,孫雨澤的表情頓時也變得正經起來,但還是難掩疑惑,“記得,雖然過去十幾年了,但我去京城趕考的時候,依然有所耳聞。”
“是啊,十幾年過去了。”
許明成看著他,頗有些意味深長地道:“有的人還記得,但有的人已經忘記了。宏景三年的‘假狀元’案,因為考中狀元的賈子興被人揭發不但不敬嫡母,家中還寵妾滅妻,所以陛下一怒之下將此人的位次貶至三百。”
“狀元變同進士,古今聞所未聞。”
“貴府今日的行事,與那賈子興何異?”
孫雨澤瞬間瞪大了眼睛,賈子興這個‘假狀元’的下場他是知道的,因為被陛下貶至同進士,又沒有得到一官半職,而且還被族中除名,所以如今世上已沒有這個人了。
他急忙解釋,“不是,明成兄,我,我絕沒有此意啊!”
“茹娘,不是,讓柳氏跟來勉縣,我爹娘,我夫人也是同意的,因為夫人她要在家中侍奉長輩,她,她她她……”
許明成笑了笑,沒理會他的解釋。
“雨澤賢弟,這就是你的家事了。”
他忽地感歎道:“為兄以前也是和你一樣的想法,不想妻兒跟來勉縣受苦,尤其那時淙哥兒才剛剛出生,還沒隻小貓大。他們去了廬州有族人照顧,總比勉縣要好。等將來我調任到了彆處,再把他們接來也不遲。”
“但現在想想,還好提前接來了。”說到這裡,許明成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音,於是他扭頭看去,正看到淙哥兒趴在窗沿上喊爹,還朝他招手。
這讓許明成周身的氣息,都瞬間柔和了許多。
他伸手拍了拍孫雨澤的肩膀,“我知你近來都忙著縣學的事,無暇他顧。但先修身後齊家,而後才可治國平天下。”
“你不妨多分些心神到家事上。”
“好好想想吧。”
孫雨澤冷汗津津,良久後長揖一禮,“多謝許兄賜教!”
……
馬車上,氣氛有些凝固。
許淙朝渣爹使眼色,還暗暗伸手去拉他的袖子。
‘快去勸啊!’
雖然淙淙不知道娘為什麼生氣,但娘生氣了要哄總是沒錯的,結果這個渣爹,上來之後居然一言不發,跟個鵪鶉似的。
愁人!
許明成望著著急的兒子,輕咳了兩聲道:“慧娘,我適才跟雨澤說過了,讓他多放一些心思在家裡。他現在已經醒悟了過來,會處理好此事的。”
許淙馬上附和,“對呀,娘,孫叔知道錯了,你彆生氣啦。”
金氏一陣好笑,“娘沒生氣,就是覺得這孫家未免也太不像話了些。”
說完這話後,她轉頭看向了許明成,“老爺,我們家往後,若是有什麼事可不能再往孫家遞帖子了。不然他們到時候再遣個姨娘來送賀禮,我們都要跟著落個沒臉。”
許明成也是知道事情嚴重性的,如果真的像金氏說的那樣,那自家得成為全縣的笑柄。所以他點頭道:“就依你說的辦。”
金氏的臉上,這才露出了笑容。
許淙雖然因為不懂前因後果,聽不太明白他們具體在說些什麼,但看到金氏不再板著臉,而是露出了燦爛的笑容,他也跟著高興起來。
至於王老夫人,她這時候也道:“孫家的確不像樣,往後若再沒個主事的,咱們的確不好再跟他們家往來了,就請一請孫教諭就好。”
許淙插嘴,“還有孫大郎!”
王老夫人點頭,“對對對,明成啊你往後就請孫教諭,淙哥兒呢就請孫大郎。哎呦,也不知道孫教諭什麼時候才能把孫大郎他們接來,一家人總是不在一處,這哪怕是嫡嫡親的父子倆呢,也會生疏了。”
“哪怕官做得再大,到時候孩子不認他這個做爹的,難道他就有臉了?”
“在哪兒,都不如在爹娘身邊的好。”
許明成接話,“娘您說得對。”
他望著不知道什麼時候湊在金氏身邊嘀嘀咕咕的淙哥兒,若有所思。
許淙並不知道孫家一行,給了渣爹一些震撼。
要是知道了定要嘲笑對方,畢竟孩子待在爹娘身邊不是名正言順的嗎?不然為什麼要一男一女才能生出孩子,而不是隨便出門去躺垃圾桶就能撿到呢?
去垃圾桶撿還更方便,更環保!
幸好他也不知道,所以能安心讀書。
整個七月份,除了孫家的洗三宴席之外,勉縣還發生了一件大事。
那就是討論許久的縣學改革,終於在孫教諭的多方奔走、強力要求下塵埃落定了。
全縣的讀書人都歡欣鼓舞。
“許淙!”
這天下午許淙一到私塾,就發現大家沒有安分待在屋裡,而是紛紛跑到了外麵的院子,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熱鬨地討論此事。
人群裡的趙誠和王瑜看到他之後,高興地朝他招手,“許淙你聽說了嗎?我祖父剛剛得到消息,縣學隻要過了校考,就能去了!”
“聽說縣丞、教諭、還有縣令大人他們還會抽空去縣學講解經義。他們要麼是舉人,要麼是進士,都好厲害的!”
這事許淙還真知道,“我爹跟我說了。”
事實上早在過年那段時間,許淙就聽孫教諭和許明成在商量這件事了,兩人覺得目前的縣學裡,來來去去都是那麼些人,不管是學生還是夫子,都好多混日子的。所以想要進行改變,不管是學生還是夫子,都要改。
後來遲遲沒成,好像是府城那邊沒同意,直到現在才定下來。
不過可惜的是即使改了,許淙也不能去。
因為縣學改革之後,隻招已經學完了基本的四書五經,但又沒有考□□名的人,也就是說它完全就是為了科舉準備的。
對於許淙這種還在起步階段的人來說,不適合。
按照許明成的說法,他要等到十一、二歲,學完第二次的四書五經之後,才可以嘗試下場考秀才,如果進度快,這個時間會提前。
當然也不是不能更早地下場,因為童生考的是背誦記憶,隻要能背,會寫就行,其他的文章都是不需要學習的,隻有到了秀才那一步,才需要做文章。
但許家是廬州人,許淙要考的話,得回廬州去,所以許明成就給他打算好,等十二歲年齡大一些之後,再回去把童生和秀才一起考了。
至於舉人,則需要先把秀才考出來,然後找一家書院繼續讀書,開始第三遍也可能是最重要的一遍四書五經的學習。
等這個階段學完,就可以去考舉人,考進士了。
而中間的任何一個階段,如果你不能找到更好的老師,得不到更好的教育,那麼科舉這道大門,就會在你的眼前關閉。
就好像趙家私塾的趙秀才,他遲遲考不中舉人,難道是因為他不努力嗎?
當然不是,而是他因為已經找不到老師了。
四書五經的解釋,不存在‘一千個人,一千個哈姆雷特’這個說法,它的文字、注釋都是固定的,不是你想怎麼理解就怎麼理解的。
沒人教,你就不會!
這也是為什麼寒門難出貴子的原因。
許淙當時聽許明成感慨著說完的時候,心情有點複雜。他是體會不到沒有老師的苦惱的,但看渣爹的表情,科舉這條路上,他好像吃了不少苦頭。
“許淙,許淙!”
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許淙感覺自己被拍了一下,然後扭頭一看發現是趙誠,他正興奮地問道:“許淙,你說我們也能去縣學聽課嗎?”“我祖父說後天他要去聽你爹講《孟子》,我也想去!”
“應該不能吧?”許淙推測,“我們還小,而且我們也沒學過《孟子》。”最起碼昨天許明成跟他們提起這件事的時候,就沒說讓他去。
王瑜也冒了出來,高興道:“許淙,你問問你爹吧!我也想去!”
許淙略想了想,答應下來,“好,我問問。”
他其實也有點想去的,所以這天傍晚回去之後,他就問道:“爹,後天你去縣學講《孟子》,我能去聽嗎?”
“還有趙誠和王瑜也想去!”
許明成對他這個問題,沒有表示詫異,而是問道:“你想去嗎?”
許淙點頭,“想!”
許明成隨手放下書冊,“那就去吧,我去接你們,不過你們三個在縣學不要亂跑,若是調皮搗蛋,為父可是要動家法的。”
許淙揚起脖子,“才不會!”
對待讀書,他可是非常認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