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回到肉身裡之後, 海浪翻湧的聲音逐漸入耳。
如同寒露說的, 凝霜的禁術的確對她存在損傷,曲悅頭痛欲裂, 眼睛酸脹。心道幸好被母親養了養才回來, 不然指不定有多難受。
少頃,曲悅的眼睛恢複焦距,先瞧見一張被放大的俊俏的臉,隨後對上九荒一雙寫滿焦急的眼睛。
“六娘,你終於醒了。”九荒提著的心漸漸落下。
“你是怎麼了, 說昏就昏, 毫無征兆的,我看你氣息平穩, 並沒有內傷的跡象。”絕代風華疑惑的聲音,是以密語傳入她意識海內的。
曲悅揉著太陽穴從九荒懷抱裡坐直了身體, 瞧見自己還在金光琉璃罩結成的球裡, 球被法力定在海麵上。
絕代風華已從球裡出去,隻剩下他二人。
曲悅仰起頭,見天空雖還有團團烏雲凝結著,電鏈在雲間若隱若現,但雷劫顯然已經平安渡過, 海麵也風平浪靜, 她心中無限欣喜。
“我無礙。”去了一趟天人境這事兒, 肯定是不能說的, 曲悅示意九荒準備好, 她要將琉璃罩收回去了。
隨後取出飛毯,坐在飛毯上。
“前輩,我昏過去多久?”曲悅詢問絕代風華。自從雷劫開始,天就黑沉沉的,看不出時辰。
“足有五個多時辰。”絕代風華坐在他的花瓣飛行器邊緣,雙腿自然下垂,身體向後仰倒,用胳膊肘支撐著。
她又問:“雷劫是何時散的?”
九荒答:“剛散不久。”
曲悅微微頷首,再度仰頭,瞧見仍在半空浮著的邢諺。
從母親口中,曲悅已知道此人是刑攸之子,天武族的少主。此番是奉大祭司之令,下界尋找宗權。
聽母親的評價,邢諺的品格比刑攸好得多,算是這一代的有為青年,最大的缺點是耳根子比較軟,優柔寡斷。
聽著也不像是那種會做出逼婚之事的人,且不論如何,父親這一劫平安渡過,他功不可沒。
曲悅從飛毯上站起來,腳下剛要一軟,便被九荒從身後扶了下腰。
摸著烙鐵似的,待她穩住,九荒的手即刻收回去。
曲悅朝著上行拱手:“多謝前輩出手相助。”
邢諺方才正尷尬著自己走是不走,巧的很曲悅醒來了。他從半空沉下來,沉至一個與曲悅平視的位置:“路過罷了,本不知是誰渡劫,隻想救姑娘出去,從這位邪修小兄弟口中得知是令尊渡劫,才想著略儘一份綿力。”
曲悅尚未開口,聽見九荒在身後道:“綿力?你很有自……”
曲悅扭頭給他一個嚴厲的眼神,他趕緊閉嘴了。
曲悅:“抱歉。”
邢諺並不在意,微微一笑。
曲悅再道:“前輩之恩,往後若有機會,必定報答。”
“嶽姑娘這聲‘報恩’有些假。”頭頂上宗芯飛了過來,俯視著他們,“都不問問我們是誰,何方人士,這報恩不是隨口說說是什麼?”
“休要胡言亂語。”邢諺製止她,在九荒毒辣的目光下,連忙致歉,“舍妹鮮少外出,在家中驕縱慣了,望姑娘海涵。”
曲悅莞爾一笑:“晚輩不問,是因為晚輩知道呀。”
宗芯愣了下。
曲悅看向邢諺:“前輩的容貌,與晚輩認識的另一位前輩頗為相似,那位前輩玩笑時曾告訴我,外甥像舅舅,他就有個外甥名叫邢諺,像極了他。”
宗芯眼睛一亮:“表哥,你看我說什麼來著,命讖箭果然與她有關吧!”
邢諺忙問:“姑娘可知我舅舅的下落,我正尋他。”
曲悅微微頷首:“知道,晚輩才與宗前輩分彆不久。”
邢諺拱手:“還望姑娘告知。”
曲悅猜測宗權現在應該已經去了魔種,而魔種在顏家。母親說了,先不要告訴邢諺實情,隨便指個方向,將他引走。
母親還特意囑咐,指個戾氣深重、妖魔聚集之地,正好讓他們兄妹去開山清路,積些功德。
母親身為神殿守護,經常給天武分派類似的任務。
於是曲悅道:“宗前輩去了宿月界的天煞星島……”
“哪裡?”邢諺聽都不曾聽過。
曲悅講了講該怎樣去。
邢諺記在心裡:“多謝。”
表兄妹倆道彆離去。
邢諺原本沒打算走這麼急,他好歹幫著擋了這麼多天劫,想等曲悅的父親出關,見上一麵。
但遲遲等不到曲春秋出關,他隻好走了。
轟隆隆兩聲雷響。
曲悅也等的著急:“我爹為何還不出關?”
通常雷劫一過,須得立刻出關。
雷劫代表著坐標已經暴露,天道鎖定了你,一波雷暴之後,歇一歇,醞釀一會兒,繼續第二波。
所以需要立刻逃走,之後經脈不暢、氣血不通,渡合道最難的命劫。
絕代風華抬頭望了望天,猜測道:“你老子或許心劫隻渡了一半,雷劫便降了下來,故而心劫未過,他尚在合道幻夢中。”
曲悅搖頭:“怎麼可能呢,我爹先前明明與我說話,說他醒了。”
絕代風華道:“他隻是蘇醒了一縷意識,本意識仍在沉睡,隻是他自己不知道罷了,如同做夢之時,咱們也經常認識不到自己是在做夢。”
曲悅似懂非懂。
“你老子其實還在渡心劫,心魔劫。”絕代風華指指心臟位置,“聽我家老母親說,合道之時啊,平生所有愛恨情仇,皆會在腦海裡過一遍,有一些你可能已經忘記的痛苦,艱難跨過去的坎,全會清晰再現,令人陷入痛苦的泥沼中難以自拔……我家老母親足足用了八十年才走出來。”
曲悅蹙起眉來。
絕代風華搖搖頭:“順序亂了,雷劫已過,你老子必須出關,可他醒不來……”
“為何這麼難?”九荒無法理解,他平時砍著樹、雕著木頭就進階了。
“所以合道大佬才鳳毛麟角啊。”絕代風華笑道,“我們整個七星島界,就我家老母親一個合道期。”
曲悅發愁:“那怎麼辦?”
總不能站在這裡幫忙擋天劫擋八十年吧,誰擋的住。
倏然,曲悅聽見父親比先前更虛弱的聲音。
——“阿悅,去找溫子午。”
*
點星崖上。
溫子午為勾黎檢查過身體,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沒什麼大礙,他有天武血,能夠自愈,且休息著吧。”
飲朝夕拱手:“多謝溫前輩。”
溫子午又道:“他魔化這事兒已是無法改變的了,我隻能想辦法,讓他變幻魔形時不再失控,但也沒幾分把握。”
飲朝夕感歎:“仍是感激不儘。”
溫子午正要說話時,屋外樹下的畫卷裡傳出曲悅聲音:“溫前輩。”
溫子午微微皺起眉,畫卷在他徒弟丁謬手中,一直幫他“實況轉播”著論道會。
曲悅明明已經離開許久,為何又回去了?
溫子午捋著胡子,走出房間來到樹下,果然在畫卷中瞧見了曲悅,身後還站著九荒。
“出了何事?”溫子午見她神色焦急,詢問道。
“家父正在曼陀海渡合道天劫,出了岔子……”曲悅將情況說了一遍,“家父想請您出手相助,結一個天、天乙入魂陣,送晚輩入他合道幻夢之中,強行斬斷。”
溫子午微愣:“你父親如何知道我懂得結此陣?”
曲悅坦白:“前輩,真是對不住,先前是一念佛尊囑咐晚輩瞞著您,晚輩並不姓嶽……”
溫子午瞬間明白了:“你姓曲。”
曲悅咬著牙道:“是的。”
從曲悅這邊是看不到溫子午的,她在對著一麵八卦鏡傳音。溫子午良久的沉默,令她心頭忐忑。
但父親似乎料定了溫子午一定會幫忙。
果不其然,論道廳內空著的朱雀台突然亮了起來。
另外三個台子上的宋遠靈、白頌、方一,在曲悅帶著九荒折返之後,就停止了他們的探討,眼神一個賽一個的防備。
此時看到溫子午通過傳送陣來到現場,三人愈發警惕,莫非暗爽不過癮,想明著嘲諷他們?
溫子午飛下朱雀台,曲悅立刻迎上去:“前輩……”
溫子午擺手,示意她不必多言,往外走。步子倏然又停下,回來指著宋遠靈三人:“走,幫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