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悅瞄見雪裡鴻微露尷尬,屢次張嘴想罵人,卻一個音節也沒有發出來。
斷袖估摸著不可能。
葉承錫在與葉承淞聊天時,葉承淞提到了“你喜歡的女人”,故而在葉承錫眼睛裡,雪裡鴻是個女人。
而雪裡鴻扮女人輕而易舉,畢竟天怒劍主的陰陽逆轉神功,就是雪裡鴻教的。
這事兒在曲悅看來,可能是一個誤會。
雪裡鴻當年下界,為隱藏身份,用這門神功變成女人,與葉承錫相識,不小心惹出一筆風流債……
九荒勸道:“師父,我爹的袖子已經接上了,如今有妻有子,您也早點接上吧。”
態度認真,是發自內心的為自家師父著想。
“胡說八道什麼?”雪裡鴻生氣了,忍半天忍不住,轉身指著木偶的鼻子,“我原本就是個女人,哪來的斷袖?”
一句話說的九荒和曲悅都怔住。
九荒反應不過來,曲悅道:“先前在龍牙洲冰玉池,晚輩還曾聽見宗權與您聊娶妻的事兒。”
宗權比雪裡鴻的年紀還更大些,不可能不知雪裡鴻的性彆。
雪裡鴻自嘲道:“他不知道奇怪嗎,連我自己都是浪蕩了一百多歲了才知道自己是個女人,叫做雪裡虹,而不是雪裡鴻。才知道我‘爹’原來不是‘爹’,天工族的大族長,也是女人。”
曲悅難以置信,一直用掌心托著木偶,胳膊有些酸。她抬手擱在肩上,小木偶會意,從掌心跳去她肩頭上站著,齊刷刷看向雪裡鴻。
雪裡鴻本不打算解釋了,見他倆神同步的小眼神,無奈一笑:“我早就說過,在我認知裡,我們這些天人啊,根本就是神族創|世時,因為沒有經驗,過於理想主義的、造出來的一批失敗品。”
像是一個個貼了標簽的木偶,被神族安排的明明白白。
天人族最至高無上的神殿,歸天女掌管,而另外三族的族長,則必須是男性。
天工人數不宜太多,故而天工族無論男女,一輩子隻能傳承一個孩子。
也就是說,一個女天工隻會懷孕一次。
而一個男天工,哪怕擁有十個妻子,也隻能令一個妻子受孕。
故而天工族是一夫一妻製,不然浪費資源。
天工族的族長之位,一直是雪裡家的,這個家族一直統領著眾天工,從來無人質疑。
這是神的旨意,技術好不說,代代都生兒子,到雪裡鴻,已是第二十九代。
實際上,先前二十五代都是如此,然而第二十六代時,老家主生了一個女兒。
老家主起初沒有隱瞞,他去找了那一代的大祭司,認為這代表著雪裡家已不得神的眷顧,天工族長的位置,該換人了。
但,大祭司不肯。
“那時候,天人境已不如從前太平,暗裡派係叢生,鬥爭不止。根源在於天武族,尤其是統領天武的刑氏一族野心勃勃,認為天武最強,連天女都是天武的女兒,可按照祖訓,他們卻要聽女人的命令,看女人的臉色,他們不服。”
所以天工族長之位不能換人,一定會被天武族拿來大作文章。
曲悅有些明白了,母親說天人的神權製不能輕易改變,是指一旦改變,沒人控製的住這些強悍的天武人,後果難以設想。
想想這一代的天武族長刑攸,母親從前匹配的對象,在大祭司麵前,便是一副表麵恭敬,實則傲慢的態度。
大祭司甚至想用母親來拿捏著他。
曲悅道:“所以,這門陰陽逆轉神功,不但能將自己練的變性,還能將彆人也變性?”
雪裡鴻點頭:“但需要在母親肚子裡時進行,剛可以感知是男是女,便以功法改變。一開始不告訴我,是培養我的男性認知,往後成為大族長,才不會露出馬腳來。”
“一百多歲時告訴我,是讓我挑一挑,我們族裡哪個剛成婚的男人長的俊俏,提前預定他的孩子,若懷的是個兒子,提前用逆轉神功變成個姑娘,養大之後,嫁給我為妻。畢竟這神功改變不了雌雄生育能力的本質。”
“我聽的目瞪口呆,簡直荒唐至極,一氣之下,便下界來了,修煉這門神功恢複成女人。”
因為發現了顏烽,她來到十九洲,認識了葉承錫。
是葉承錫先看上她的,可她對自己的女人身份沒有半點認知,隻當他兄弟對待。
葉承錫的一番表白,令她吞了蒼蠅一般,膈應著逃走了。
然而葉承錫是個死腦筋,一路追著她不放,她煩不勝煩,便假死遁隱,回天人境去了。
“一百年之後,我第二次下界,才知葉承錫在我‘死後’有多傷心,為我種了棵樹,而他自己則在樹下一動不動,坐了整整一百年。”
雪裡鴻有些感動,找回一點自己是個女人的感覺,但也隻是一點點。更何況她是天工少主,兩人注定無緣。
於是托夢給他,披頭散發滿臉血,將他狠狠罵了一通,說他的執念會令她無法投胎轉世,墮入十八層地獄裡去。
葉承錫迫不得已,揮劍斬情絲,逼著自己放下。
隨後雪裡鴻再次回到天人境,這一次,她心中不再像先前平靜。
忍之不住,又一次下界,葉承錫卻已經聽從家族安排,娶了顏苓。
雪裡鴻感受到了心痛,卻也明白此生與他有緣無份,默默走了。
正傷感著,聽九荒道:“師父你要這樣說,我覺得有個人比我爹待您更真心。”
雪裡鴻笑道:“怎麼,你想說你?”
不錯,有了媳婦之後,也知道心疼師父了。
坐在曲悅肩頭的小木偶搖頭:“我說的是宗權。”
雪裡鴻詫異:“啊?”
九荒:“我爹隻不過守著棵樹靜坐一百年,宗權在龍牙洲山底陪著您坐了好幾百年呢。”
雪裡鴻簡直要氣死:“那天武賤人是要抓我回去,這能一樣嗎?”
九荒訥了訥:“我聽您的意思,還以為您是因為我爹特彆能坐禪,才將您給感動了。”
雪裡鴻真想將他的木偶頭擰下來,麵目猙獰地冷笑道:“你好會抓重點哦。”
九荒小聲嘀咕:“是您沒說清楚。”
曲悅聽著他師徒鬥嘴,忍俊不禁。
看得出來雪裡鴻方才有些難過,被九荒一打岔,心情倒是好多了。
可九荒突然嚴肅起來:“師父,我的天工骨,您有辦法收回去麼?”
雪裡鴻臉上的表情凝固住:“小兔崽子,你是不是覺得,我搶你回來,取骨救你,都是因為葉承錫?”
九荒沒有回答:“從今往後,我不會再雕刻了。”
雪裡鴻忽地慌了神:“一開始是的,但我打從你出生幾日起,一直養到五歲,我真當你是我親生兒子……”
她先後找了那麼久的性彆認知,最後竟是在九荒身上找回來的。
因為牽掛著他,她躲躲藏藏,不願再回天人境去。
曲悅聽出雪裡鴻語氣微顫,露出罕見的脆弱,九荒又一直擰巴著不吭聲,她訕訕傳音道:“前輩您誤會了,”
雪裡鴻微蹙眉:“那他是什麼意思?”
怕雪裡鴻會一時忍不住將小木偶的腦袋掐斷,曲悅默默將小木偶從肩膀上拿下來,握在手心裡,背在身後:“韭黃想單純做個天武,不做天工,因為你們天工一輩子隻能生一個孩子,太慘了。”
是這樣的,放棄雕刻雖然舍不得,但九荒沒有辦法。
他嫌棄過葉承錫隻生了兩個孩子,自己就必須超過他。
再說曲春秋有六個孩子,他若隻能生一個,可能會被曲春秋抓到把柄,說他太無能,將他掃地出門。
九荒可不會認為自己得到六娘的認同,就萬事大吉了。
危機意識,這輩子都得保持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