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第六十六章(1 / 2)

露華宮正殿居中, 與寢殿接連, 兩側分彆是兩個偏殿,這西偏殿便是當初幾個孩子還小時一起住的地方, 後來她們漸漸年長,也就將更寬敞的東偏殿收拾出來給兩個小丫頭住。

如今李陸住的這間西偏殿寢房, 便是自他出生起就一直住著的那一間,隻不過這些年按著他和小皇子的喜好, 又略微修葺過一些地方。

此刻已經夜深,他寢房裡床榻邊的燈火, 還留了幾盞沒熄,忽明忽暗的,莫名添了一絲幽深的寒意,又像狂風暴雨前的寧靜。

趙仙仙方才已經準備要睡了,所以身上隻穿著中衣,雲鬢也是鬆鬆地綰成一個髻。

她眼眶微紅,一言不發地呆坐在床沿, 愣愣怔怔地望著李陸, 滿臉都是難以置信。

李陸覺得自己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愈發堵心了,於是又再接再厲地諷笑道:“母妃?不,如今應該是皇後娘娘, 兒臣都忘了恭喜您登上後位了, 今生您的日子過得順遂, 莫不是半點沒想起兒臣了?”

趙仙仙抿著唇, 秀眉緊緊地蹙著,手用力地攥著衣袖,也說不清自己是個什麼心情了,眼淚吧嗒吧嗒地落下,哽咽地呢喃了兩聲“陸兒、陸兒......”

她一直都在悔恨前世因為難產無法再生養而遷怒於他,對他視而不見,其實後來她也是有過改變的,隻是她那時滿腦子想著要討好皇帝,見他麵色稍有不悅就立刻收回對兒子的關心。

最後母子之間疏遠冷淡,如陌生人一般,還給了沈嵐機會......重生後她最先想到的,也是要好好疼愛他、保護他。

如今她們一家子都如設想一般過得美滿和諧,卻萬萬沒想到,前世那個冷漠叛逆的李陸也重生了......

李陸見她與自己獨處都要百般偽裝、矯揉造作,心中怒火更甚了,冷冷一笑道:“前世您命人在兒臣的日常吃食裡下毒,兒臣臨終前就已經知道了,隻是礙於生恩沒有處置您。”

他想起那時自己痛苦地窒息而亡,死死地瞪著眼閉不上,整顆心都像浸著苦膽汁裡一樣,絞儘腦汁都想不通自己的生母怎麼能惡毒無情到這等地步......

“您重生後又是機關算儘,卻怎麼都想不到兒臣也跟您一樣重生了吧?兒臣這一世定會在父皇麵前揭開您的真麵目,絕不會再讓您再......”

趙仙仙心一下子涼了半截,這才知道他對自己的看法,心裡又是悲慟又是惱怒,貝齒緊咬著毫無血色的下唇,顫抖著手,用儘渾身的力氣,重重地甩了他一個耳光。

猝不及防地被這個平日素愛偽裝柔弱的母親扇了一巴掌,臉上火辣辣的,他捂著臉又嗤笑了一聲,“皇後娘娘這是惱羞成怒了?”

他正想再義正言辭地大說一番時,門突然被敲了兩下,就被推開了,屏風外傳來皇帝低沉渾厚的聲音。

“這麼晚了,仙仙怎麼還在這兒?”皇帝一推開門就朝裡頭說話,又繞過酸枝木六扇曲屏風,闊步走到床邊。

卻見坐在床沿的趙仙仙,隻穿一身單薄的天青色素縐緞中衣,小臉慘白慘白的,一雙眼眸淚如雨下,瞳孔卻有些渙散。

而坐在床裡頭的大皇子李陸,則是捂著臉,垂眸麵無表情。

皇帝呼吸猛地一滯,沒想到自己見到的是這樣的情景,心裡倏地一陣劇烈疼痛。

他壓下心底翻滾的情緒,溫柔地俯身抱住她,在她耳邊輕聲問:“仙仙這是怎麼了?可是這不省心的李陸犯了什麼事讓你傷心了?”

趙仙仙轉過身埋進他的懷裡,這時候見著他,心裡頭的委屈與難受愈發像狂潮一樣湧動,她漸漸泣不成聲,雙肩不停聳動著,將他還沒來得及換下的玄色龍袍都暈濕了。

皇帝有些雲裡霧裡,輕拍著她的後背讓她順順氣,又見她隻一味地哭,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急得團團轉。

他頓時擰起眉心,本就生得剛毅的臉龐緊緊繃著,目似劍光,深邃犀利,盯著李陸一副要將他抽筋剝皮的模樣:“你都多大了,還這般不懂事,明知你母後身子嬌弱,大半夜的讓她為你傷心?”

李陸被他駭人的眼神懾住,倒吸了一口氣,心裡忽上忽下的,隨後又心想,既然都來齊了,索性就將前世的事情一一說清楚,不然自己總是沒辦法控製這個身體,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又沉睡過去了。

“父皇英明神武一世,卻一直沒看清自己的枕邊人,是個多麼可怕的女子。”他努力穩住語調,讓自己顯得泰然自若,“父皇知不知道,她前世為了後位謀害陳皇後,在您駕崩後更是起了謀逆之心,設計毒害兒臣......”

他被皇帝莫名其妙的一聲冷笑打斷了,隨後又翕動了幾下嘴唇,有些說不出話來。

“你說再繼續說,設計毒害你做什麼?”皇帝動作輕柔地鬆開了懷裡的趙仙仙,揪著李陸的衣領貼近他,滿臉慍色,一字一句都滿是冰冷與威怒。

“陛、陛下.....”趙仙仙抽抽噎噎地喊著,平日裡鮮少見他這般渾身煞氣的樣子,不由地心生怯意。

“嘭”的一聲,皇帝將坐在床上的李陸單手提了起來,往地上一摔,又伸腳重重地朝他的胸口踹了一腳,猶覺不夠,還打算要繼續多踹幾下。

李陸這個身子才七歲大,生生挨了他這麼重的一腳,當即就無力地癱倒在地上,一滴滴豆大的冷汗從他的額頭上滴落,眼前一片漆黑,耳朵嗡嗡嗡地響個不停,整個人疼痛得失去了知覺。

趙仙仙淚痕斑駁滿麵,驚恐萬狀,又見皇帝欲要再動手,急忙抱住他的腰身哭攔著:“陛下!彆再打了!”

皇帝停下動作,肅臉抿唇,心知自己方才太過衝動,竟把平日裡的克製都拋到了腦後,還把她給嚇著了。

趕緊心疼地摟住了她,低聲哄道:“仙仙不怕,他就是欠教訓,朕前世最大的過錯就是沒有好好揍過他,讓他養成了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愚蠢性子。”

又極快地瞥了倒在地上的李陸一眼,眼底的情緒比冰碴子更加滲人,聲音裡帶著無法隱藏的狠戾:“但凡你母後對那個位置動過一點點念頭,朕都隻會替她事事安排妥帖,輪不上你個無用的廢物坐上去。”

李陸心裡緊繃的弦猛地一斷,難以置信地望著自己的父皇,他心裡一直以為父皇知道前世的真相後,定會與自己聯合起來對付這個心機叵測的女人,卻怎麼也想不到他會有這樣的反應。

“父、皇......”他伏在地上,每說出一個字都能感受到胸口強烈的痛楚,斷斷續續艱難地說:“您......這是被這個佛口蛇心的女人衝昏頭腦了!她為了權勢能草菅人命,毒殺親子與兒媳,焉知她今生這副慈愛的模樣,又是為了什麼目的。”

皇帝每聽他一句,臉色就愈發陰沉森冷一些,漸漸開始用看死物的目光盯他,雙拳緊緊握著,仿佛下一秒就要掐斷他的脖子一樣。

趙仙仙聽了他這話,心是徹底冷了,淚也忘了流了,氣得渾身一陣發顫。

“陸兒,你隻顧著數落我怎的怎的惡毒,那你可知,前世你死後,又發生了些什麼?”她神色恍惚地望著地上的長子。

這時外頭突然一陣雷鳴電閃,立馬就下起了傾盆大雨,發出“嘩嘩”的聲響。這初夏的天兒總是陰晴不定,方才還是月朗星稀呢,驟然間雨水就大滴大滴地砸在地上了。

李陸嘴角微微扯動了幾下,垂眸不言不語,心想她毒殺自己這個新帝之後,無非就是將其餘阻擋她上位的人一一鏟除乾淨了,然後再效仿嵐兒那些話本子裡的女帝武皇,排除萬難登基稱帝。

隻不過下場興許不太好,不然怎麼會與自己一樣重生了?還走了與前世完全不一樣的路數,佯裝成一個賢妻慈母的樣子。

“前世,沈嵐指使人在你的膳食裡下了安南的番木鱉,將你毒害後,她對外宣稱是你不慎染上疫病駕崩了,因為你沒有子嗣,又沒有可過繼的人選,她在一眾大臣的支持下順利登基了。”

“當時你一死,她就下令封鎖整座露華宮,不許裡頭的任何人走動。再到她如願坐上皇位之後,就帶了幾個粗使婆子過來將我一把鉗製住,一大碗斷腸毒酒硬生生地灌了下來。”她滿臉淚痕,可說著說著,竟突然笑出聲來了。

“再醒來後,我又回到了剛懷上你的時候,我便想著今生定要好好與你相處,不讓你再遭了沈嵐的毒手......”

皇帝前世在沙場上死不瞑目,魂魄終日在人間遊蕩沒有飄散,自然是要日日守在心愛的人身旁的,所以他也是親眼目睹過趙仙仙被灌下毒酒的場麵。

每每想起一分半點連呼吸都是痛的,更彆說如今聽她親口述說出來。

他攬著趙仙仙的肩膀輕拍了幾下,想安撫安撫她,自己銳利的眼角處卻不由自主地淌了幾滴熱淚出來。

還癱坐在地麵上的李陸活像見鬼一樣盯著他們兩人,嘴張了半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震驚得睜大了眼,久久都回不了神。

她這番話完完全全顛覆了他一直以來的所思所想,仿佛在告訴他天上的月亮是方的,三伏天就應該要下雪一般。

明明自己的生母是個胸有城府、韜光養晦的口蜜腹劍之人,而妻子沈嵐則是個聰慧大方、溫良恭儉讓的靈慧女子。

怎麼可能是沈嵐為了奪位毒害自己?母妃這樣心狠手辣、不擇手段,甚至能獨得聖寵數十年的人,怎麼可能輕易被灌下毒酒?

他心下一定,微微勾起一抹譏諷的笑:“母妃便是用這個說法把父皇也騙過去了?想不到父皇在朝政上一向殺伐決斷,在美色這方麵頭腦不太清醒啊。”

皇帝見他一副執迷不悟、冥頑不靈的樣子,氣得恨不得當場就把他摔死算了,自己怎麼就生出這麼個讓人惡心的孽障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