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大汪雪針,受她老娘汪婆子言傳身教,跟幾個弟妹比起來,無論言談舉止,還是氣度見識,那真是雲泥之彆。有時候她自己想起來,也怨恨她老娘來著,但又自矜身份,不肯承認這一點,嘴上抱怨兩句也就罷了,畢竟是自己老娘。隻在心裡暗暗發誓,自己輸了不打緊,無論如何要在孩子身上扳回這一局,不叫那幾個弟妹輕看了她的。
這爭強好勝的心思,要用的正,也算是人生的一種動力,誰知汪雪針因為見識短了,腦子裡塞滿的,都是她老娘塞給她的枯爛朽糟,那汪婆子也是一肚子草包,又能有什麼見識?所以這兩代草包互相交叉感染,七分愚蠢,再加三分偏執,便能乾出人難以想象、無法忍耐的稀奇事來。大人也罷了,像汪家爹爹,大不了一走了之,像黃建功,也是離婚了事。走了的就走了,但最終非要承受這折磨的,便是這兩個,走也走不脫、逃也逃不掉的無辜稚子,黃雲和黃雨姐弟了。
黃雲所受的折磨前文已知幾分,這弟弟黃雨,也跟他姐姐一樣,是她媽媽嘗百草的另一個實驗品。其實汪雪針倒不是有意害這兩個孩子,隻是見識有限,中醫也隻學個三分,以前有汪家爹爹在時,她還有個懼怕,就是再輕視老爹的,專業上卻不敢不聽。後來老爹也走了,醫藥上汪雪針就開始自在發揮,隨著性子來,若說受害最深,莫過於兩個伢。
那姐姐黃雲每日藥湯不斷,十幾年喝下來,弄得大腸乾結、肝脾失和,一團陰鬱之氣阻在胸肋之間,如鯁在喉,欲吐不出、欲咽不下,日日夜夜受儘煎熬。因為身體被藥物弄得氣機堵塞、經絡不通,加上汪雪針又另外給她氣受,這女孩子本是蒲柳之質,長期抑鬱之下,成日裡隻好流淚自遣,那身體越發弱了下去。在武漢跟著她爸爸時,還能有些女孩子的刁蠻任性,就是跟她爸爸大吼大叫、忤逆無禮,她也深知,她爸爸心裡愛她、可憐她,並不會當真責怪她,因此臉上多少還能看見笑容。自從武漢堵氣回來,黃雲深知她媽媽跟爸爸不是一路人的,她要敢像對待父親那樣忤逆母親,隻怕立時就會被汪雪針給趕出門去。黃雲畢竟還沒有獨立的,此時非得依靠她母親不可。想到此節,那抑鬱便又加深一層,年輕的女孩子更不知該如何排遣,因此常常一股無名火想要發出來,因為人在屋簷下的,隻好又咬牙吞下去。其中苦楚,外人當真無法體會。
黃雨跟她姐姐一樣遭遇。本來孩童,出生時都是純陽之體,隻要彆有事沒事去調弄他一下,在風地裡都能長成茁壯幼苗。隻可惜這伢投胎時沒長眼的,好死不死非要投在汪雪針這庸醫肚子裡,待他出生,便被汪婆子母女兩個百般折騰他。開始那伢踢打著四肢咬緊牙關不肯就範,汪雪針便用筷子撬開他嘴,把黑乎乎的苦藥湯死往他嘴裡灌。伢咕的一聲把那葯芻出來,一張臉漲得通紅通紅,眼白都翻上去,的身子嘶吼得嗓子都啞了,汪雪針也不為所動。她心裡認為是對孩子好,因此長年累月一碗又一碗的補藥給他喝下去。
那伢後來再不掙紮了,一看到他媽媽端著藥碗過來,也不用汪雪針說的,自己便抱起來咕咚咕咚地咽下,到了,還是走了她姐姐的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