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雪針已開始發昏,一天清醒不了多少時候兒,這天稍微好些,便叫汪婆子給黃建功電話,汪婆子不解,說:“麼你還找他乾啥?”
雪針搖頭不語,忽地一顆眼淚從眼角溢出,流進耳朵裡,那汪婆子瞧見,一顆心如針刺一般,由不得也掉下淚來,口內連連說道:“好好,我打。”便撥了黃建功電話,把手機拿到雪針耳邊。
那雪針攢著力氣,抖抖嗖嗖說了句支離破碎的話:“我…我要…見…見…她…”說了幾遍。
黃建功在那頭猛地醒悟過來,知道雪針已經彌留,也明白她的意思,連忙答應道:“好好好,你撐著這口氣,我帶她來見你。”
說完遲疑了一下,便叫清華,說:“清華,汪雪針要死了,她說想見你。你…你肯不肯去見她?我不敢逼你,你自己決定。”
清華聞言倒愣了一下,自言自語道:“麼她見我做什麼嘞?”
黃建功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你要決定要去,就得快著點了,她那裡怕撐不了好久。”
清華沉吟了一下,也不再遲疑,口內說道:“好,走吧!”披件外套,汲了鞋子,便跟黃建功匆匆搭車趕往醫院。
一路緊趕慢趕,那司機把車子直接開到病房樓下,兩人一下車,黃建功便帶著清華火速往住院樓上去。
等他們上來,清華瞧見一個滿麵淚痕的婆子立在門口,知道便是汪婆,她一見黃建功,便哭著說:“你可來了,快快,雪針那兒等著呢,你們快進去吧。”一邊下死勁兒盯了清華一眼,那眼裡都是怨氣,清華此刻哪裡能跟她計較?沉吟了一下,跟著黃建功便進到病房。
清華無數次設想過汪雪針是怎樣一個女人,往常隻聽黃建功描述這女人曾經帶給他的苦難,以及這女人是如何的跋扈無禮、不近人情,因著她的左性和愚蠢,她親生的孩子和親弟親妹,都跟她斷絕了往來,即使她臨死,他們也沒有陪在她的身邊,更遑論表現出絲毫的傷心和不舍。她曾經的丈夫,對她滿懷怨恨,她如今的男友,在對她財產的覬覦完全失去了指望時,也毫不猶豫地離棄了她。
如今的汪雪針,像一片秋風中的落葉,完全失去了水分,變得枯黃、萎敗,縮在床上隻有小小的一團,就是那小小的一團,也隻剩一副骨架,那屬於血肉帶來的潤澤和蔥蘢感,早已消失無蹤。
清華注視著這個枯萎的、正在死去的身體,心中思緒萬千,因著黃建功的緣故,她並不喜歡她,隻是麵對一個將死之人,在她人生的最後時刻,清華無論如何,也無法對她冷眼相向,而是給予了她最後的尊重,以及對於無常命運的無上敬意。
那麼這將死之人,還有什麼言語,要對清華這個跟她並無乾係的人講呢?不,這樣說並不準確,因為同一個男人,或許她們也早已建立了某種特殊的關聯。
汪雪針已經風乾了,一雙眼睛可怕得凸起來,那眼皮薄得如一層紙,此刻她模模糊糊地感到了有人進來,便費勁地動了動那紙一般的眼皮,努力地扯出一絲縫隙,便瞧見一個陌生的年輕女人立在跟前兒。據說彌留的人,有一種異於常人的敏感與清明,於是不用懷疑,雪針便知,眼前這女子,就是那個她苦苦要求見麵的人了。
雪針努力地把眼睛睜大一些,靜靜地瞧著清華,兩人無言地對視了片刻,雪針便蠕動著嘴唇,輕聲道:“你們都出去。”
那汪婆子萬分不舍,黃建功也不知她會跟清華說些什麼,心中也是忐忑,隻是死者為尊,所有人都不忍心違逆她最後的要求,怔了一下之後,都退出去了。
雪針仍舊靜靜地瞧著清華,有好大一會兒,清華都在懷疑她是不是已經去了,卻見她的嘴唇又蠕動一下,眼珠往旁邊動動,跟清華說:“你坐。”
清華應了一聲,搬了椅子坐在床前,那雪針好似恢複了一點力氣,把頭往清華這邊稍微扭了扭,好叫自己能夠清楚地看到她。
又是片刻,雪針說道:“我就要…死了。”
清華無言,雪針又說:“你這麼年輕美貌,找個什麼人不好,為什麼要跟著黃建功個?”
清華仍舊不能出聲,雪針幽幽地說:“你這樣跟著他,叫他那麼得意,對我很是挫敗啊。”
清華皺眉道:“你為什麼要他過得不好?”
雪針喃喃地說:“他毀了我,我就是要他過不好這一生。”
清華說:“他對你還是有心的,你生了病,他是真心希望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