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霍琅這段時間確實非常忙, 先是跟著宋見瓴見了許多客人，適逢春節，宋見瓴年紀大了、身體不適, 許多原本隻是令助理登門拜訪的朋友都要由霍琅接手，再怎麼有能力, 人情往來一事從來最耗功夫，一時間, 他忙得連看信息的功夫都沒有, 更彆說非文字類的消息了。
而等到霍琅終於看到孫曉博那條語音消息時，他已經站在了星寰大廈八十六樓。
星寰大廈八十六樓是集團的大禮堂, 慣例是用來舉辦集團重大會議, 現在已經過了法定的春節假期, 整座B市恢複了城市的熱鬨喧囂，卻依然可以看到點綴在城市邊角的熱鬨花壇、街燈上的紅色掛飾, 年味尚未散儘，八十六樓也是一派團圓熱鬨、衣香鬢影。
星寰集團上一會計年度的股東大會算是順利落幕, 不過這種大會，會場上從來隻是走個過場，重要的事情多半都是發生在會場之外。
比如, 這場大會開始之前, 霍琅順利進入星寰董事會一事，他花了這麼長時間、用了這麼多手段收購星寰的股票, 又在春節後跟著宋見瓴見了多少人、他自己又馬不停蹄拜訪了多少人, 才這麼無波無瀾, 看起來順理成章地進入了董事會。
又比如, 這場大會結束之後，霍琅略微放鬆一些, 收到孫曉博的語音微覺好笑，正想給孫曉博回一條語音，更想給顏蘇蘇打個電話、哪怕什麼也不說隻是聽聽她的聲音的時候，有人非常不識趣地叩響了霍琅的新辦公室：“霍少，恭喜呀！抱歉打擾了。”
星寰集團家大業大，各路高管一年天南海北難得聚齊，所以按照往年的慣例，一年一度的大會一般會召開三天，股東大會、董事會、高管會，簡單來說，第一場會議的參會者是星寰的資產擁有者，第二場會議的參會者是星寰的戰略製定者，第三場會議的參會者是星寰的戰術執行者，雖然一般人心目中聽得最多的是高管會，但其實就重要性而言，這三者卻是逐級下降、高管會最低。股東委托董事會管理星寰，而董事會製定了方向之後，由高管們分頭去執行這個方向。
往年這三場大會，霍琅全都不會參加，但從今年開始，他卻是三場都要參加了，至於來扣他門的這位，卻是隻有資格參加第三場的人，但對方主動叩門卻頗為微妙，語氣恭謙卻沒有預約直接而來，進的是辦公室，口稱的卻是“霍少”。
霍琅看著來人，放下了手機，嗬，對方倒是比他想像的還要沉不住氣。
但霍琅卻沒有像以前一樣禮貌起身，隻是坐在紅木辦公桌後，向椅子背後靠了靠，微微頷首：“秦總，請進。”
他身後，就是俯瞰整個B市的落地窗，B市從早年開始就限製了建築的高度，似星寰大廈這樣一修八十八層的建築並不多，雖然如此，但整個星寰大廈被星寰廣場的高樓環繞，能夠俯瞰B市不被遮蔽的辦公室隻在八十八樓。
秦宏愷這一叩門間的主動頓時被霍琅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化解於無形——麵對星寰的主人，該怎麼說話，事實明擺著呀。
饒是秦宏愷也不由眯起了眼睛，當初與黎肆之爭，他想爭奪發行的控製權、最後卻被霍琅輕巧地將線上發行劃到了嚴崢的手上，他隻以為那是年輕人銳氣大膽的原因，想著霍琅現在剛剛進董事局，自己再捧一捧，年輕人怎麼樣都會得意忘形，人一忘形就會犯錯。
但秦宏愷沒有想到，霍琅不過剛剛進星寰，卻姿態沉穩老辣，那種隱約的上下之間的分寸把握，就好像……對方早就坐在了星寰這八十八層，坐了很多年一樣。
竟讓秦宏愷不知不覺間順從地坐了下來：“哦，謝謝霍……總。”那一聲霍少是無論如何，也叫不出口了，因為這股氣勢，不像在麵對一個二代，倒像在麵對一位叱吒商海已久的前輩。
秦宏愷當然不知道，他覺得腦子裡麵這個十分荒謬的念頭卻是某種意義上的現實。
霍琅微微一笑，仿佛方才氣勢畢露的人不是他，那副謙謙君子的親切姿態又回到了他身上：“秦總氣色不錯啊，看來這個年過得很舒心。”
秦宏愷不由跟著霍琅的問話口頭答道：“嗬嗬，一年到頭也難得陪家裡人幾天，出國和他們聚了聚……”他心裡念頭閃動，很快將話題帶到了自己想要的方向：“我們年紀大了，家小拖累，難免有時力不從心，不像霍總，年少有為，要我說，宋總該把星寰交到您手上了，那天我遇到喵風的梁總，他不知道您和宋總的關係，還一個勁兒在我麵前誇獎一粒塵埃眼光獨到呢。”
霍琅笑吟吟道：“那可當不起，一粒塵埃運作的項目體量都不大，可不比星寰項目大，運作難度也大。”
霍琅這個話一下直擊秦宏愷的內心，他情不自禁認同道：“是啊，項目大協調難度也大，這方方麵麵誰都是爺……”
話一出口，秦宏愷內心已經不由想到，也許霍琅進了星寰之後，視角不同，看法也有所改變，和他、和星海也許還有合作的可能？
秦宏愷這次來當然是有備而來，霍琅要進董事會一事，他這幾天也隱約收到了風聲，畢竟，霍琅拜訪那麼多人，消息瞞不住，他是宋見瓴的獨子，這事兒秦宏愷沒辦法阻攔，但是，自從那一次《追凶》慶功會上見過霍琅之後，秦宏愷在星寰諸事不順，在他原本的藍圖中，拉上互聯網新貴，有人出錢、有人出平台，成立了星海，有明星有流量，大家攢一塊，一起賺錢皆大歡喜啊！
結果霍琅一出現，先是攪和了他代表星寰與互聯網公司接觸的途徑，現在發行全歸了嚴崢，嚴崢那個人要看題材、要看受眾，再講渠道，才不會什麼都往互聯網上扔；
沒了互聯網視頻網站的渠道，秦宏愷手握星海那麼多頂尖巨星，想著把他們攢一塊兒隨便拍點片子也能賺個盆滿缽滿吧？結果沒有想到一向對他探索支持有加的宋見瓴也顯得有些躊躇，覺得項目太大，需要謹慎，是，這些項目是花錢多，畢竟那麼大腕兒動輒片酬過千萬、甚至還有越來越高的趨勢，但是那些臉兒觀眾都認識啊，不就是衝著他們願意進電影院嗎？
秦宏愷竭力說服星寰內部時，霍琅卻並不停歇，一粒塵埃還參與製作了《絕地求生》和《豪門天驕》，前者雖然隻是一個綜藝，但卻和《真相》的線上發布聯手，讓真相樂園流量爆滿，無數被擠兌得失業的懸疑題材工作人員紛紛被真相樂園吸納，出了許多好本子，聽說一粒塵埃接下來要拍許多《真相》的係列小成本懸疑劇，場地就在真相樂園，本子都沒出好、隻定了編劇和導演組，就已經被各大院線和視頻網站瘋狂預定了……更不要說，一粒塵埃接下來聽說還有什麼線上線下聯合運營的戲碼，要向真相樂園所有粉絲去做精準的票務營銷，連互聯網公司都不敢這麼搞。
這種小成本高回報的騷操作把秦宏愷那套大成本、大製作的理論抽得臉都腫了。
這也就罷了，嫌項目大了風險大，星寰不願意出錢，秦宏愷有自己的渠道，繞開星寰，視頻網站自己有平台，也想製作，星海作為純藝人經紀公司，提供藝人、從作品中抽成總行了吧？
秦宏愷是傳統影視人中比較早接觸互聯網渠道的，所以他心裡清楚，這些互聯網公司有錢，尤其是在版權之戰開始之後，現在他們的錢越融越多、越灑越多，看《豪門天驕》賣出的那個價格就知道。
秦宏愷本來以後，他手上這麼多大牌，各大視頻網站為了保證流量，他們投資的劇作怎麼也要星海的巨星加盟，秦宏愷覺得，自己再走動一下，還不是手到擒來。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霍琅不隻折騰出了一粒塵埃這個怪物，還折騰出了顏蘇蘇這麼一個爆紅得不符合邏輯的女星，不靠炒作緋聞、不靠運作粉絲、不靠潛規則一路開掛在短短時間內爆紅。
顏蘇蘇要價不高，哪怕是賣出了天價的《豪門天驕》之後，她的身價也沒有漲得太多，但她的作品帶來的影響力肉眼可見，她代言中子星也在年輕人中非常有口碑，圈裡隻知道她經紀人對作品要求比較高，現在圈裡，不管是傳統的影視製作公司，還是新成立的互聯網製作公司，他們開年後新成立的項目全部都喊著要找顏蘇蘇。
向涵晴？流量小花嘛，時尚圈人緣不錯，等我們把顏蘇蘇定下來了，可以看讓小晴一起嘛。
向明？哦哦，影帝當然好啊！顏蘇蘇那邊檔期確定了，我們就來聯係您！
問了幾圈，秦宏愷簡直慪血，他當年成立星海，收購了博雅，可是信誓旦旦跟向明描述過，互聯網+星寰+巨星的航空母艦未來，結果現在……被霍琅攪得稀裡嘩啦。
腦子裡轉過這許多念頭，想到遇到霍琅以來的艱辛，秦宏愷不由滿心惱怒，聽到今天霍琅語氣中的鬆動，他能不激動嗎？要是霍琅進了星寰之後要啟用大項目，那勢必是要重用星海的資源，說實話，如非必要，秦宏愷也不想和太子爺過不去。
秦宏愷不由試探道：“霍總，咱們星寰這麼多年的家業，總是要做點什麼給圈裡人看看的，現在那些互聯網公司都在大買各類項目，我們不如趁機利用星寰的優勢多做新項目，我已經向宋總彙報了‘星海啟航’的項目，不少互聯網公司對星寰的老作品版權也有些興趣，我們可以打包……”
秦宏愷一口一個“這麼多年家業”、“給圈裡人看”，無一不是在提醒霍琅，他作為繼承人剛剛進入星寰，是必須要向星寰內部證明自己的能力足以接過這艘巨輪的。而第二天就是董事會，秦宏愷無疑是在提醒霍琅，如果他能支持星海的項目，更有利於他在星寰內的影響力。
但霍琅卻打斷了他：“那秦總認為，星寰的優勢是什麼？”
秦宏愷一怔，隨即笑道：“霍總您不是在說笑嗎？我們星寰三十年，拍出了多少好作品，現在手上這麼多大明星，這就是星寰最大的優勢，現在利用星海這邊明星的影響力，咱們隻要能拍出片子，就一定能賺錢……”
霍琅笑道：“秦總，您其實說得非常清楚，拍出了好作品才能吸引這麼多明星加盟，影視製作才是星寰的核心。產出好作品才是星寰最大的優勢，而不是什麼明星加盟。”
星寰從來是靠作品賺錢，而不是靠明星來賺錢。
秦宏愷麵色漸漸沉了下來：“霍總，我不明白。觀眾都認明星，有他們就有人看，有人看就有錢，為什麼非要和錢過不去呢？”
霍琅反問：“如果有一天觀眾不認明星了呢？”
秦宏愷覺得霍琅簡直不可理喻，簡直就像是非要和他秦宏愷過不去。
不待秦宏愷回應，霍琅已經冷靜道：“明天董事會，我會提出兩條建議：第一，集團過往所有舊作品的線上版權，暫時不動。”
秦宏愷麵色更難看，霍琅卻繼續道：“第二，我會建議集團暫停星海這邊的項目。”
秦宏愷現在手上最大的籌碼，暫停星海的項目，那不是打他的臉，那是要吊他的命了。
秦宏愷怒極反而平靜了下來：“霍總，你人年輕，可能沒經過多少事，容我說一句，人在江湖，麵子都是大家互相給的，非要讓彆人無路可走，小心最後斷的是自己的路。”
霍琅笑道：“我人年輕，確實不信。”
秦宏愷冷冷道：“霍總，正不正的，你和你身邊的人心裡清楚。至於你剛剛說，靠作品，不靠明星……”
他陰惻惻一笑，把手機推到霍琅麵前：“不知道沒有了明星，你一手做起來的一粒塵埃還會有多少斤兩呢。”
那張霍琅在圈內怎麼也查不到的照片赫然就出現在了他眼前，照片裡，漫天煙火之下，樹叢掩映，清楚看到一男一女極親密地站在一起，哪怕光線昏暗，但女孩兒那傾國傾城的輪廓也不容人錯認。
霍琅沉默了一會兒，看向秦宏愷：“秦宏愷，你想怎麼樣？”
秦宏愷坐定一笑：“霍總，這並非我的本意，剛剛我的提議，聯合互聯網公司，星海獲益，星寰也能盈利，皆大歡喜，您為什麼非要拒絕呢？”
為什麼非要拒絕？因為再這麼拍上三五部所謂的“大製作”爛片，最後觀眾覺醒、無人買單，項目爛尾……而賠上的就是星寰三十年苦心經營的品牌，一敗塗地，和宋見瓴一生最大的遺憾。
霍琅犀利的眼神看向秦宏愷：“我看，秦總你無法拒絕的是當初並購博雅的桌麵下交易吧？不知道向影帝當時承諾了您多少？”
秦宏愷靜默了一會兒，他沒有想到霍琅能看透這一點，但是，霍琅此時反應越是尖銳，就證明霍琅對那張照片越在意。秦宏愷是真沒有想到，他這一手不過試一試顏蘇蘇對一粒塵埃的重要性，卻試出了霍琅的態度，他那侄子話糙理卻不糙，英雄難過美人關，任是霍琅再怎麼手段老辣，卻不得不考慮顏蘇蘇這樣一個小美人兒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