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夫人麵色不變,說道:“就如你父親平日所說,咱們徐家是靠著自己的本事從草芥爬上雲端,有過權勢,有過富貴,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大起時春風得意,大落時泰然處之,如今犯了九族之罪,卻安然脫身,為何要難過的?”
她平日就是這麼教導女兒,徐穎也曾跟蘇小酒說過,可到了身臨其境,有幾個人能做到泰然處之呢?
徐穎也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自小在父母羽翼下成長,過的飛揚跋扈,如今樹倒猢猻散,淪為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而且一想到疼愛自己的父親,便心如刀割,根本不能理解母親這些聽起來冷冰冰的話,便低頭沉默不語。
蘇小酒一直悄悄混在人群中跟著她們,聽到這番對話,說不出什麼滋味,隻是不錯眼的看著徐穎低垂的側臉,心裡忽然像被針紮了一下,不過一夜,徐穎竟眼見的消瘦許多。
她看向手中的食盒,那裡麵是她連夜做出來的鹵鴨爪,徐穎在榮華宮住時,最喜歡跟她搶著吃,為了防著這個小吃貨,她把整個小廚房都藏遍了,可還是架不住徐穎警犬一樣的鼻子,每次都能得意洋洋的搜出來,然後吃的一個不剩。
可是她不敢,比起永不相見,她更怕徐穎帶著憎惡和仇恨的眼神。
正踟躕間,十七出現了,他肩上背著包袱,見到徐穎母女,正準備過去,蘇小酒忙從旁邊出來追上他,將食盒塞進他手裡道:“見到你真是太好了!你能不能,能不能幫我把這個給她?”
十七打開食盒看了看,熱乎乎的鹵鴨腸,隨著蓋子敞開,帶著香味的白氣四散開來。
他失笑道:“徐穎又不傻,看到這個必然知道是你送的。”
蘇小酒咬咬嘴唇,看著那對漸行漸遠的背影,低聲道:“你試試吧?好嗎?就試一試。”
萬一她早上沒吃飯呢?萬一她正好想吃鹵鴨腸呢?萬一她沒認出來呢?
萬一~~萬一她能理解自己的苦衷呢?
十七食盒重新蓋好,輕聲道:“好,那我就去試試,不過~~你還是不要抱太大希望。”
蘇小酒扯出一抹笑:“沒關係的,她若不要,你便帶著路上吃好了。”
不想她一直沉浸在自責中,十七故意歎口氣道:“唉,想不到在你心裡我這老鄉還不如個小土著?人家不要的才能輪到我吃。”
說著搖頭晃腦就要走,蘇小酒不放心的喊住他,囑咐道:“這次你見了她可態度好點哈!她已經夠難受了,你可千萬不要再刺激她。”
“嘖嘖,爺辦事你還不放心?”
十七將肩上的包袱又往上竄竄,朝著徐穎母女追去。
再往前走便是城郊,人煙稀少,蘇小酒不敢跟的太近,便躲在一棵大樹後偷偷觀望那邊動靜。
就見十七大步追上二人後,先是從懷中掏出一遝銀票,看起來比她轉交的那些要厚了許多,應該是他自己又添了不少,起初徐穎以為他是來看自己笑話,根本沒想搭理,在看到銀票愣了愣,抬頭說了些什麼,最後看看母親,便把銀票收下了。
蘇小酒鬆一口氣。
緊接著又見十七把食盒往她麵前送了送,這次徐穎沒有推拒,十分乾脆的接了過去,蘇小酒心中一喜,徐穎打開食盒,看到裡麵的東西後久久不語,忽然一轉身,將食盒遠遠丟了出去。
蘇小酒的心一瞬間跌入穀底。
十七擔憂的朝這邊看了一眼,他沒料到徐穎反應會這麼大,又正好被小酒看了正著。
蘇小酒斜斜倚著樹乾,身體慢慢滑了下去,將頭深深埋進膝蓋裡。
其實有什麼好失落的呢?
意料之中,情理之中。
徐穎恨她是對的。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她沒拿著鞭子來找自己拚命已經是看在往日情份,自己又有何臉麵乞得她原諒?
十七並未與徐穎交談許多,默默將食盒撿起,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了。
直到他走遠,徐穎才悄悄回頭,看向蘇小酒藏身的大樹,忽然就淚流滿麵。
小酒,再見了。
我不恨你,可也無法再麵對你。
不知在樹下坐了多久,一件溫暖的大氅披到身上,蘇小酒通紅著眼眶抬頭,一張熟悉的麵孔映入眼簾,帶著幾分疲憊與心疼,正靜靜的看著她。
蘇小酒委屈的癟著嘴,一頭紮進了蕭景懷裡:“你怎麼才回來?”
她吹了那麼多次哨子,失望了那麼多次,又因為擔心他的安慰輾轉難眠,如今他終於姍姍來遲,看著他風塵仆仆的樣子,蘇小酒卻責難不起來,隻是一遍遍的問道:“你為什麼回來那麼晚?為什麼沒有給我傳信?”
胸前很快便濕了一大片,蕭景又無措的抱著懷裡的小姑娘,這是第一次,她在自己麵前哭的如此肆無忌憚,將她所有的脆弱鬥毆毫不掩飾的暴露給自己。
那一聲聲帶著哭腔的質問,如刀子戳在他的胸口,讓他呼吸發緊。
他剛回到宮中,還未及麵見元和帝,聽陸澄說了事情始末,腦中轟然一片,直接趕去了榮華宮,卻被告知蘇掌事一大早出宮了。
稍一思忖,他便猜到了她的去處,循著徐穎離京的路線匆匆來尋,結果遠遠就看到他的小姑娘,像個迷路的孩子般,正躲在樹後悄悄哭鼻子。
那一瞬間,自責,心疼,慌亂,無數的情緒交織在心口,都怪他,都怪他回來的太遲,沒能在她最無助最需要自己的時候出現,才讓她那瘦小的肩膀,獨自承擔了這一切。
蕭景開口,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我們秘密訓練的三百隻玄鴉被人悉數射殺,這幾天我一路前往北大營,沒接到任何傳信,還以為他尚未動作~~~”
徐莽為這場謀劃,當真是做了萬全的準備,隻是千算萬算,卻沒算到蘇小酒這個變數。
否則,隻怕等他回來,跟她隻能天人兩隔了。
光是設想一下那種可能,蕭景已經感到剜心之痛,抱著她的手臂緊了又緊,這種失而複得的感受,根本無人能體會。
蘇小酒發泄一會兒,抬頭發現自己眼淚鼻涕全都抹到了蕭景的的胸膛上,有些不好意思的掏出帕子,想要給他擦擦。
蕭景握住她的手,發覺已經被凍的冰涼,十分自然的放在了自己懷中捂著,勸道:“我知道你與徐穎感情好,但這件事錯不在你,你也無需太過自責,若她明白事理,定不會怪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