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番外(2 / 2)

裴元徹深深凝望著她,深邃的眸光是一如既往的柔和。

無論她什麼樣子,風華正茂,亦或是年華老去,他總是看不膩的。

他還記得他初見她時,她是那樣的美,那樣的靈動,亭亭站在那,周身仿佛都閃著光,映照得滿庭生輝。

如今,那張姣美如玉的臉龐雖已黯淡,長著皺紋,可他卻覺得她的每一條皺紋都是可愛的。

還有她叉腰喊他老家夥的樣子,凶巴巴的,卻是可愛又可親,每回他都會笑吟吟的去應她,老家夥在呢。

裴元徹眯眼道,“挺好的,真的,我很知足……就是又食言,從前說要陪你一輩子的,可身體不爭氣,得先走一步,你彆怪我。”

顧沅輕輕搖頭,艱澀的扯出一抹笑,“你儘力了。”

她這時好像忽然明白,為何當初他那樣急著退位,估計就是怕他先行離去,留給她的回憶太少,少到無法支撐她獨自的餘生。

裴元徹輕輕撫著顧沅的鬢角,忽的想起什麼,眸光閃了閃,聲音也變得哽咽,“是我太自私,兩輩子,兩輩子我都沒辦法放開你。我明知道你是不願的,可我還是耍手段,將你捆在我身邊……拖著你,硬是拖著你陪我這樣一個人……你是該恨我的……”

他猛地收回撫著她鬢角的手,胸腔因激蕩的情緒而劇烈起伏著,聲線也發緊,“若有下輩子,不要再遇見了,你自由自在的,按照你的心意去活,不會再有我束縛著你。”

這話,像是掏空他最後的精力,氣息變得微弱。

顧沅眼眶酸澀,喉嚨也啞得厲害,“我不恨你,很早就不恨了。”

他眸光微動,直直的看著她,許久,扯出一抹虛弱的弧度,“你還是恨我吧。我想,我還是不甘心的,就算再重來多少遍,我還是放不開你,我沒辦法看著你嫁給他人,肯定會搶的……沅沅,若再遇見,你認出我,就躲得遠遠地……遠遠地……”

聽著他又立刻改了主意,顧沅忍不住笑了,眼淚“啪嗒”的往下掉,她像往常般笑罵道,“你這個人,你這個人啊。”

裴元徹看著她笑,他也笑了。

他的笑容還在臉上,眸中的光卻在一點點散儘。

顧沅看到他緩緩闔上的眸,笑凝住了,眼淚無聲落下。

“睡吧,睡吧。”

她俯身,鼻子輕輕的蹭了下他的額頭,沙啞的呢喃道,“那是來處,也是去處,我以後也會去的。”

——

元正二十三年春,太上皇薨於興慶宮,享年六十二。

太上皇的葬儀很隆重,尤其那個棺槨格外的大,大到能躺兩個人。

念念私下小聲問裴宣,“皇兄,哪有帝王與皇後這麼個合葬法?哪怕將槨製大一些,放兩個棺也行。現在將棺槨製成這般,若是母後百年之後要收殮入棺,豈不是還要將父皇的棺材打開?”

“這棺槨是父皇之前備下的。”裴宣沉吟道,“父皇與母後感情深篤,大概是不想與母後之間隔著什麼。”

想到父皇恨不得日日夜夜將母後綁在他身邊一刻也不分開的勁兒,念念忽然也就理解了這古怪的合葬方式,她輕輕歎口氣,“是,一切遵照父皇的遺願。”

太上皇安葬後,裴宣擔心顧沅憂思成疾,特將顧沅請到聖端宮居住,八年前崔太後去世,這宮殿便一直空著。

從前鳳儀宮庭前種的花,這回都移栽到聖端宮前。

顧沅坐在興慶宮裡收拾舊物,裴宣和念念都來陪她。

一樣樣舊物收拾出來,也裝滿了好幾個大箱子。

有裴元徹送她的禮物,有他們在外遊玩時購買的紀念品,還有一些年輕時的小玩意兒——

“這方帕子,是與你們父皇第二次見麵給他的。”

顧沅拿起一方泛黃的繡蘭花絲帕,彎眸笑道,“他這人,見我不在春日宴上,就尋到了曲江池畔,那時我正與你們盧姨一起放紙鳶,好巧不巧,那紙鳶正好砸中你們父皇的額頭,磕破了皮……”

那時,他還裝模作樣的說沒有帕子,明明就是有的。

“還有這枚印章,原本是我刻給你們姑母的,被你們父皇瞧見,愣是給搶走了。他那個人啊,年輕時就無賴,我常說他要不是生在皇家,定是個市井潑皮……”

顧沅眯起渾濁的眼,拿起一枚褪色的長命縷,臉上帶著淡淡的、回憶的淺笑,“我還記得第一回與你們父皇去渭河畔看龍舟賽,那天可熱鬨了……”

某個拈酸吃醋的男人,還紋了一背的紋身,新婚夜脫衣服,將她嚇了一大跳。

每一樣舊物都承載著一段回憶。

顧沅後知後覺的發現,原來人到老了,怨啊恨啊真就淡了。

年輕時的轟轟烈烈,愛恨情仇,到老了再想起,好似變得稀鬆平常,隻引得人搖搖頭,輕輕一笑。

而回憶裡出現更多的,是舊日裡那些不經意的小歡喜,那些瑣碎卻美好的溫情。

——

另一半的離去,會難過,會不適應,卻不代表天塌下來。

逝去的人離開了,活著人還是要重整心情,去過好他們自己的日子,顧沅也不例外。

兒女孝順,孫輩乖巧,顧沅這個皇太後當的很是舒心自在。

隻是夜半無人時,看到空蕩蕩的床邊,她會忍不住去想那個常常被她說“不要臉”的男人。

原來,思念一個人,竟是這般滋味。

就像是看不到儘頭的夜,迷茫,空虛,又煎熬。

“上輩子,我不在的那些年,你也像我思念你這樣,思念我麼?”她去問裴元徹的牌位。

牌位黑漆漆、冰涼涼,不言也不語。

後來,她也習慣與牌位對話,就像他上輩子那樣,與他說說近日發生的趣事,給他分享兒孫們孝敬的美食,仿佛他還在她的身邊。

就這樣,顧沅在聖端宮自在而悠閒的過了十五個年頭。

臨終前,顧沅有氣無力的盯著幔帳上繡著的雲鶴花樣,嘴唇微動,似是在說什麼。

裴宣與念念跪在她床前,傾過身,仔細聆聽。

“母後,您說什麼?”

“不躲…我才不躲開……”

正元三十八年五月,孝懿皇後顧氏壽終正寢,享年七十二。

同月,與先帝同葬於崇陵,極儘哀榮。

————

她是他終其一切追求的月亮。

這一回,月亮選擇墜入他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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