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當時誰也沒想到的事情, 原先隻是以為那個男人隻是普通人,不過是不滿梁平的安排才找了上來。誰知道後麵的調查結果,讓所有人都出了一身冷汗。
這次瘟疫的傳染主要還是靠著人和人之間的直接接觸, 且有很長時間的潛伏期, 這就是為什麼一開始沒有能及時控製的原因。所以現下沒有一個人敢說陸謹言就真的沒事。
她見過很多災民,也看見過很多人因為這場瘟疫而家破人亡。她自然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人,會憐憫會難受, 也會跟著大多數人一起罵著老天爺, 為什麼要給梁平帶來這麼重的懲罰。
但是這些都沒有在知道陸謹言可能會染病時來的衝擊大。
她腦子都是空蕩蕩的一片, 身體都沒有一點力氣, 滿腦子都在想要是陸謹言染上瘟疫了該怎麼辦?
她的一張臉都是煞白的, 汗濕的頭發被粘著在臉邊, 明明也是茫然失措的, 但是還是強裝著鎮定, 過來安慰陸謹言也更多的是在安慰自己,“沒事的, 大夫我都已經找到了, 現在這個病是能夠治好的, 你一定會治好的。”
陸謹言從接手梁平的事兒, 早就預想過今日的場景,所以在一開始的時候尚且還能保持著鎮靜。可看見女子發紅的眼尾和擠出來的笑容時,他又忽然覺得喘不過氣。某個瞬間, 他也曾有衝動,將人直接抱進懷中, 告訴她一切事情都是假的,他不過是在說笑。
話在喉間滾了幾次,最後還是理智占據了上風, 他說:“你現在回去,你也說了這裡有大夫。我既然是一方刺史,他們更是不敢輕慢我,你放心離開便是。”
“不要。”江婉容轉身去和身邊的緋珠說話,“東西什麼的,都準備好了嗎?等會都一起帶進去,之前的院子一直不在住著,肯定落了灰,我們過去還要重新打掃……”
“婉容,聽話,先回去。”
“我才不要聽你說的,你嘴裡都沒有一句真話!”她也不顧有這麼多人都在場,如市井中人一般毫無形象地吼了一句。
這一句倒是將周圍的人都給鎮住了,誰都沒有想到一向端莊和善的夫人也有這麼一麵。
江婉容也察覺到眾人的目光,掩飾性地轉過身子去,低聲說:“你說了要好好地來接我,不也是不算數的,我還為什麼要聽你的。”
她身後就像是綁了一根長直木棍,消瘦的背部挺直沒有絲毫的鬆懈,她也不能有絲毫的鬆懈。等交代完了緋珠之後,她甚至沒有多看一眼男人,直接帶著自己的人往城門走去。
守城的侍衛看著刺史變幻莫測的臉,就在猶豫不知道該不該放人進去的時候,江婉容就已經進去了。
梁平比她想象中還要嚴重,街道上看不見一個行人,家家戶戶門窗緊閉。有大夫上門診治,也隻肯將房間留出一條小縫,等將人請進去之後,“啪”的一聲就將門關死了。整個梁平安靜得有些不可思議,像是一座死城般。
江婉容說不上是什麼滋味,隻期盼這老天爺睜開睜開眼,讓這座城市趕緊恢複過來。
陸謹言疑似染了瘟疫,不得不留在府中,隔離觀察。就算是這樣,一開始他也沒有辦法閒下來,每天平江都會將要處理的公文放在門口,等他批閱完了之後,再由彆人拿走。江婉容雖然也留在了梁平,但是實際上壓根都見不到他,也就每天能在李大夫這裡得到些消息。
李大夫見她這幾日心神不寧,忍不住勸著:“大人的身上還沒有出現瘟疫的症狀,大約再過個幾天就能好,您現在這麼著急也無濟於事。”
道理的確是這麼個道理,她自己也懂,可陸謹言一天沒有從院子中出來,她便一天都沒有辦法放下心。結果陸謹言那邊都還是好好的,反而是她先倒下了。
看診的還是李大夫,李大夫號完脈之後,整張臉都皺在一起,將緋珠和晴安她們都嚇了一跳。但是要是問他到底有什麼病症,李大夫卻是一言不發,說是要等夫人醒過來。
到底還是緋珠機靈些,想起了之前的事兒,惦著腳尖走到他跟前,小聲問:“能治好嗎?”
“有上一些把握……但是不確定。”
就憑著這麼一句話,緋珠死死地握住雙手,激動地都快要哭出來,差點就要給李大夫直接跪下來。李大夫連忙擺手,“還是要看看具體情況,我……我多年都沒有行醫了,到底還有幾分本事,我自己都不清楚。隻能說要是夫人同意的話,我願意試上一試。”
緋珠是貼身照顧自家姑娘的,自家姑娘雖然嘴上不說,但是為了這個病也不知道受了多少罪。零零散散看了不少大夫,該喝的藥方子一個沒落下,可是總不見好。姑爺雖然體諒,可兩個人之間長久沒有孩子又怎麼成。這是因為姑娘成親沒有多長時間,說嘴的人少,可時間一長,彆人怎麼可能不在背後說道。旁的不說,就是陸家老夫人和侯夫人哪裡就是頭一個過不去。
雖然李大夫說隻有一些把握,但是緋珠理所當然地認為是有十足的把握,自家姑娘也算是苦儘甘來了。因此,她對著李大夫就更加熱情,去小廚房轉悠一圈,恨不得將所有好東西都端了上來,“這些天您也累著了,多吃些東西補補。若是不夠的話,我再給你端上來。”
緋珠突然的熱情將李大夫嚇了一跳,他漲紅了臉,一直推辭著。翩翩緋珠就是個實誠的,一定要他吃點好的養足精神。一來一往,兩個人就這麼僵持住了。
等到江婉容醒了之後,便看見兩個人互相推脫著
李大夫則是舒了一口長氣,擦了擦額頭上的虛汗,連忙走了過來,“夫人。”
江婉容也沒有想到自己這個病還有能治的時候,不過在李大夫說了弊端之後,她又沉默下去。
“這幾乎就是等於說換血,風險是有一定的風險。如果真的成了的話,後麵也要修養很長一段時間。”李大夫斟酌著字詞,“這還算是比較重要的事情,身邊最好有能拿個主意的人,免得中間出現了什麼意外。”
李大夫的意思是用一種藥方配合上針灸,將腹部的毒素和淤血全都排出來。就光是聽著這話,都知道中間存在風險,若是中間一個不小心,引發了血崩,救都不一定能救得回來。
“您大概能有幾成把握?”
“七成。”李大夫歎了一口氣,“要是藥物都是齊全的,大概有□□成的把握。但是這種東西,真的失手了,對於個人來說就是十成的。若是您膝下有個一兒半女的,我是斷然不會說出來,畢竟就算是成功了,對身體的損傷挺大的。但是……”
他後麵的話沒有說下去,江婉容也明白,一個孩子對於她來說的重要性。她仔細權衡了一下這件事情的優劣之處,猶豫不決,“讓我再想想吧。”
她的確是想要一個孩子,但是不論是自私也好,她不太能有那麼多的勇氣去冒著這麼大的風險去生育一個孩子。說白了她是她自己,她就算為了孩子犧牲所有,最後享福的也未必是她。彆到了最後,她辛苦生了孩子,自己倒是身體垮了,另一個女人過來睡著她的夫婿,聽著她的孩子叫娘親。
要是真的有那麼一天,她都要氣活了從棺材裡爬起來找人算賬,畢竟一回生二回熟,這事情她也熟練得很。
“再等等看吧,求您對這件事上心些,看看還有沒有其他法子了。”江婉容頓了頓,原本攥緊的手又鬆了開來,“明天若是去見刺史,您也可以將這件事告訴他,隻說我是願意的,讓他給拿個主意。”
“這……要是大人後麵問怎麼時候治療,我該怎麼說?”
“那就說是下輩子。”江婉容突然笑了出來,篤定道:“他不會問這句話的。”
李大夫想說人心莫測,比方說大牛,以前是那麼乖的孩子,最後也變得麵目全非起來。但是看著刺史夫人一臉篤定的樣子,他又覺得自己的勸告有些多餘。
他隨後收拾了東西離開,等第二日聽從夫人的話,將所謂的事實告訴了刺史大人。
因為在隔離中,男人並沒有穿官服,一襲青衫端得是風華無雙,卻仍舊不敢叫人抬眼細瞧。此時他坐在圈椅上,一隻手蓋在茶盞上,凝眉細思,長久地沉默著。
這種沉默壓得人喘不過氣來,李大夫難免有些失望地想,夫人怕是真的高估了感情這種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