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她,老太太越是來勁,“這麼久才出來乾什麼去了,是不是在家裡罵我老太婆壞話啊。”
“奶...”姑娘諾諾喊了聲,攤開手掌,濕潤的手心裡攤著五個銅板,老太太火氣更甚,“你什麼意思,我老太婆是叫花子給幾文錢就把我打發了是不是。”
姑娘悻悻低著頭,臉快埋到脖子裡去了,“不...不是,城子不在家,家裡就這些錢了。”
“你騙誰呢,城子去縣裡掙了多少錢以為我不知道?是不是你娘把錢藏起來故意不給我老婆子的,你娘呢...”
姑娘肩膀顫了顫,更害怕了,“小弟不舒服,娘帶她去醫館了。”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青桃心裡直歎氣,不欲摻和其中,想著趕緊離開是非之地,剛收起撐杆,老太太攔在蒸籠前,“你什麼意思,看我年紀大不肯把饅頭賣給我是不是?”
“......”
青桃眨了眨眼,有些沒反應過來。
圍觀的人看她怔怔的,以為她被嚇著了,不由得勸老太太,“人家一小姑娘做點買賣不容易,你要買就買,不買就彆耽誤人家做生意,嚇人家做什麼?”
李家那點事街坊鄰裡誰不知道啊,有老太爺朝青桃擺手,示意青桃趕緊走。
青桃將推車轉了個方向,剛走沒幾步,老太太就坐在地上嚎哭起來。
路過的人紛紛歎氣。
青桃走得更快了,到岔口時,身後有腳步聲跟上來,青桃轉身,就看到老太太的孫女攤開手,說買三個饅頭。
青桃望了眼不遠處捶胸頓足精神極好的老太太,給姑娘包了三個饅頭。
心裡琢磨著往後再不來宅子多的地方了,隻去主街和集市。
否則日後鬨心的地方肯定還有。
她順著小街沒幾下就到了主街,主街兩側都是鋪子,青桃揚聲吆喝,“賣饅頭咯,賣饅頭了,又香又甜的饅頭哦...”
聲音清脆明亮,鋪子裡好些人伸長脖子往外瞧。
見青桃容貌秀麗,衣著乾淨整潔,和尋常五六吆喝的攤販大相徑庭,尤其等人走近了饅頭的香味甜味撲鼻而人,好些人忍不住了。
“怎麼賣的?”
“兩文錢一個,三文錢兩個。”
“怎麼是方的?”
“新款式,這邊有試吃的饅頭,你可以嘗嘗再買。”
來人看了眼旁邊紙包,咽口水道,“來兩個吧。”
“好咯。”
青桃包饅頭的動作算不得多熟練,隻是看她拿竹夾子夾起時看得人極為乾淨,沒錯,青桃的手沒碰到饅頭,不像普通包子鋪直接上手拿,手乾不乾淨另說,有時擤了鼻涕來客人不洗手就碰包子,客人們或許不知道,作為長期開鋪子知曉內情的人就感覺有點臟了。
饅頭還冒著熱氣,來人接過手就咬了口,隨即臉上的表情僵住。
青桃笑笑,“好吃嗎?”
來人沒回答,讓青桃再包兩個。
這會已是午時了,青桃遇到好幾撥這種客人,她臉上沒什麼明顯的表情,心裡卻很高興。
說明她做的饅頭味道好。
收下錢,繼續推著車往前走。
不遠處,趙氏麵館前的鐵蛋看到街上冒著熱氣的推車時嗖的衝進了門,嚇得鐵鍋前撈麵的趙氏差點把筷子扔了,沒個好氣瞪鐵蛋,“什麼事?”
兄弟兩可謂把趙氏的耐心全磨光了,來鎮上做幫工不帶換洗的衣服就算了,她找周富的衣服讓兩人將就著穿,讓她來氣的是兩人胃口好,一頓飯能頂她和周榮吃四天。
由著兩人吃下去,彆說給不出工錢,麵館都得讓兩人吃垮。
故而趙氏在兄弟兩麵前沒有好臉色。
鐵蛋指著外麵,“來了,來了,搶...”
語聲未落,門外躥出個身影,接著鐵蛋的話往下說,“搶你生意的來了,你快出來瞧瞧。”
趙氏幾下把麵撈出來,吩咐鐵蛋端去給客人,自己解開圍裙走了出去。
行人稀疏的街上,小姑娘站在推車前給人夾饅頭,霧氣擋住了她臉上的神色,可不管她什麼表情,趙氏覺得紮眼。
“怎麼沒看到邵氏?”
青桃多大點年紀,邵氏放心她出來?
“我也沒看到秀才娘子,知道青桃那妮子要開鋪子我就留意著周圍動靜,清晨聽秦氏婆婆說碰到青桃推著車賣包子饅頭我就知道她會往這邊來。”看熱鬨的不嫌事大,她對趙氏說,“你怕不知道,秦氏婆婆說她看到趕路的商人從青桃那買了四十個饅頭包子...”
趙氏恨得磨牙,“四十個?”
兀自心裡盤算番,眼神冷得像霜刀。
“是啊,想想就為你不值,如果沒有青桃,那群人該是要來你這買的。”
畢竟這片包子饅頭鋪隻有趙氏一家,那些人不來趙氏這買還能去哪兒?
“你快想想辦法,實在不行要鐵蛋和鐵牛過去把她的蒸籠掀了。”
趙氏摳著指甲,看青桃的眼神能把她給殺了。
屋裡的鐵蛋和鐵牛聽到自己的名字,登時站直了脊背,“姑姑,要不要我們動手?”
看得出趙氏不喜歡他們,可他們沒辦法,來前他娘揪著耳朵要他們想儘辦法留在麵館做幫工討好趙氏,如果趙氏有吩咐,他們必須幫忙。
趙氏的目光從街上轉到屋裡,火氣更甚,“動什麼手,□□就敢為難秀才閨女,告到衙門你們擔得起嗎?”
趙氏還沒失去理智,收拾青桃不是什麼難事,難的是怎麼應付譚秀才。
譚秀才視這個閨女如掌上明珠,周榮就是和青桃爭風吃醋惹了譚秀才厭煩的,她如果掀了青桃的蒸籠,譚秀才恐怕不會善罷甘休,趙氏攥緊拳,吐出口濁氣,徑直往後邊去了。
鐵蛋問鐵牛,“姑姑什麼意思啊?”
鐵牛不耐煩,“我怎麼知道。”
青桃在這片人緣不錯,發現她推著車賣饅頭,紛紛出來和她寒暄,寒暄之餘少不得買一兩個饅頭。
幫過青桃的兩個掌櫃也在其中,青桃每人送了六個饅頭,寓意六六大順,兩個掌櫃回給了青桃兩份小禮以示恭賀,討個好彩頭是生意場上的規矩,青桃笑著道謝,走到趙氏麵館前邊,青桃隨意往裡瞥了眼,發現多了兩個陌生站在灶台前,應該就是趙氏娘家侄子了,兩人看到青桃,先是虎著眼麵露凶光,隨即又臉紅心虛的彆開臉去。
青桃不明就裡,沒有久留,邊吆喝邊往西市去了。
上百個饅頭,賣完還不到傍晚,西市遠比青桃想的還要熱鬨,這兒很多外地人,開口就是四個六個的買。
有些嘗了味道,問青桃下次集市還來不。
集市是青桃的機會,她自不會錯過,青桃說會來,不僅會,還會早點。
第一天做生意終究有些不足的地方,青桃沒經驗,擔心做多了賣不出去,便隻備了五斤細麵的兩,哪曉得一天下來賣了十斤細麵的量。
數錢時她笑得合不攏嘴。
便是譚秀才也是心花怒放。
全家人坐在桌邊看著青桃數錢,譚秀才和邵氏是驕傲,譚青文有些不屑一顧,郭寒梅則有些耐人尋味,明明在笑,笑容裡邊又像含著其他深意,當然,最誇張的當屬譚青槐,比自個掙了錢還高興,來回抓著一小把銅板往桌上扔,光聽聲音就嗷嗷大叫。
給興奮的。
一輩子沒見過這麼多錢。
換作平時譚秀才定會訓斥他沒見過世麵。
但閨女第一天有這麼多進項,他舍不得破壞閨女的心情。
隻讓譚青槐動作輕點,彆引了賊來。
譚青槐還是激動得雙手在桌上亂薅,笑得眼睛眯成了縫隙,譚秀才看得搖頭。
賣的銀錢都在桌上,青桃先把前些天買細麵和肉的錢數出來給邵氏,邵氏震驚,“給我錢作甚?”
她手裡有錢。
青桃道,“做生意總有盈虧,如果娘買東西不算成本裡,那我無論做什麼都是穩賺不賠的,那不行。”
邵氏不管那些,“那你拿著自己用。”
郭寒梅有點急了,買細麵調料租車全是邵氏花的錢,青桃掙的錢就該全給邵氏才是,哪有姑娘家自己攥著錢不鬆的,她輕輕推譚青文,示意他做大哥的說話。
無奈譚青文瞧不起青桃滿身銅臭味,根本沒有搭話的意思。
郭寒梅又推裡他幾下。
譚青文心頭不耐,麵上卻不敢表現出來,看著郭寒梅,輕聲詢問,“怎麼了?”
所有人齊刷刷將目光投向她。
郭寒梅尷尬地擺手,“沒,沒事。”
說完便低下頭去,放在膝蓋上的手來回掐著指甲邊的倒刺。
邵氏不懂郭寒梅的心思,拍開譚青槐的手,慢慢將銅板收進青桃裝錢的袋子,溫聲道,“錢你好好收著,不夠的話和娘說。”
真的是手頭寬裕了,邵氏說話有底氣了很多。
青桃固執地把邵氏出的錢數出來給她,“當時娘給錢就說好當我借你的,有借有還,再借不難,娘你把錢收著,將來我真缺錢了再問你要。”
邵氏往外推,譚秀才這時出聲,“青桃讓你收著你就收著吧。”
因著這句話,邵氏心裡不舒服,想說這些年閨女不在身邊,好不容易想做買賣,她當娘的出點錢怎麼了。
譚秀才沒有解釋原因,朝郭寒梅的位置瞥了眼,臉色有些陰沉。
夜裡回房才和邵氏說,“我看青文媳婦是個有想法的。”
邵氏剛把錢放好,臉上儘是迷茫,“她有什麼想法?難道她也想學青桃做買賣?”
譚秀才揚手解開胸前紐扣,緩緩道,“那倒不是,該是看青桃掙了錢眼紅。”
“不會吧。”邵氏回想郭寒梅今日表現,不像有其他心思的。
譚秀才道,“你心思都在青桃身上自是沒多關注她。”
“她敢。”邵氏沉沉往東屋方向瞅了眼,“明天我...”
“你不用敲打她,有心思是好事。”將脫下的衣衫掛在木頭架上,譚秀才慢慢開口,“她和青文是兩口子,自然事事想著她和青文的將來。”
譚秀才不懂什麼婆媳之道,但邱婆子在處理各房關係上讓他覺得敬佩。
很多人將錢財看得重要,兒子兒媳掙的錢全該由婆婆管著,但邱婆子不是那樣,隻要不耽誤地裡的活兒,她鼓勵兒子兒媳多掙錢,掙的錢她也不插手,隨她們怎麼安排,這樣兒子兒媳攥著錢覺得日子有盼頭,兒媳婦再有不滿也對敬重她這個婆婆。
譚青文成親前他就決定將來幾個兒子成親後效仿他娘的做法。
隻是大房的情況稍有不同。
大房有個青桃,將來是要嫁人的。
譚秀才脫了鞋躺下,等邵氏滅了燈躺下後才和邵氏小聲說,“記得我叫你不要插手青桃的事兒不。”
他說的事是青桃賣包子這事。
邵氏當然記得,“記著呢,我可沒插手,就幫著洗洗刷刷而已,咱閨女是個主意大的,我要是管太多她恐怕不高興。”
所以郭寒梅想跟著幫忙她才會把人叫住。
和譚秀才說起這事,譚秀才驚訝,“還有這事?”
“就早上的事。”邵氏先前不喜歡郭寒梅,覺得青文學業退步是她惹的禍,在眼皮子底下生活了幾天後,發現郭寒梅不是不懂規矩的人,邵氏對她的看法好了很多,便道,“街坊鄰裡聽說青桃出門做買賣,暗地說青文媳婦搞的鬼,她該是想堵住那些人的嘴...”
“不儘然。”
譚秀才道,“她該是有其他想法。”
邵氏又問,“什麼想法?”
譚秀才沒直接回答,而是說道,“青桃賣包子我心裡是不太樂意的,咱是讀書人家,哪有讓閨女出去拋投露麵的?”
邵氏想了想,“那你怎麼又答應了?”
“我看青文和他媳婦似乎不太喜歡青桃。”
三人在老宅發生了什麼譚秀才不知道,不過青文剛成親那會說起青桃這個妹子還是很喜歡的,不惜把自己房間騰出來也要讓給青桃,如今關係變成這樣,恐怕和青文媳婦有關。
有些事他做公公的不好問太多,隻能和邵氏說。
邵氏仔細回想青文態度,彆說,這次回鎮上後,青文看青桃還真不像從前哥哥看妹妹了,更多時候眼神冷冰冰的。
就說青桃掙了錢,全家圍在桌邊為青桃高興,青文坐在那斜著眼,眼神不屑。
邵氏瞬間想到郭寒梅這個兒媳婦身上去了。
還是那句話,兒子不好都是兒媳婦給帶的。
她坐起身就要去東屋找郭寒梅的麻煩,譚秀才拉住她,“大晚上的乾什麼去啊,青桃不說就是不想咱知道。”
閨女被兄嫂欺負卻不吭聲,圖什麼,還不希望一家人和和氣氣的。
邵氏咬著後槽牙,聲音氣憤,“好好的家都讓她禍害了。”
“青文多大的人了,他心思不偏誰能禍害他?”譚秀才對長子也是有些不滿的,“咱不說青文兩口子了,得說說青桃。”
說到青桃,邵氏想起白天青桃給她開小灶的事情,還有看她紅著眼眶離開何家跟老太太對嗆的事情,青桃孝順,看不得她做娘的受半點委屈,她甚至想到青桃為什麼那麼不待見何家老太太,還是她第一次帶青桃去何家後自己忙前忙後被青桃看在眼裡覺得像受了欺負的樣子。
想到那些邵氏就有些哽咽,“青桃怎麼了?”
“青桃是閨女,咱得好好為她謀劃謀劃。”
邵氏又不懂了。
譚秀才慢慢說給她聽,“青桃嫁人總要嫁妝吧,眼下她年紀小,我在書塾那點束脩完全夠了,可青文青武他們將來要考科舉,開銷大,一次考上了還好,考不上就得接著考,如果三兄弟都考不上,再遇上青桃嫁人,咱家恐怕就有點難了。”
這些事譚秀才以前是從沒想過的,他覺得長子勤奮,哪怕在院試那關卡了兩次但早晚會考上。
自從考察過譚青文功課後他沒那個信心了。
加上青文兩口子對青桃的態度,他不得不早做打算。
畢竟將來譚青武也是要娶媳婦的,青武媳婦什麼品行就更難說了。
而且極有可能妯娌兩會為了利益聯手擠兌青桃。
像李氏和劉氏,哪怕互相看不起,遇到有人威脅她們利益時兩人是空前的團結。
譚秀才不希望看到那天,但提前謀劃是沒問題的。
邵氏聽了譚秀才的話後心驚肉跳,照譚秀才的說法,以後青桃出嫁豈不會受很多委屈?
她忍不住快哭了,“那怎麼辦?”
“青桃做生意是好事,眼下咱手裡沒什麼錢,等咱有錢了,給她買個鋪子,那時她也有了經驗,有個鋪子傍身不怕受人欺負。”譚秀才不敢和邵氏說因為想到趙氏想到這個的,趙氏丈夫死後,一個寡婦帶著兩個兒子,為什麼如此硬氣,娘家人三番五次巴結她,不就是有個鋪子有進項嗎?
趙氏可以,青桃也可以。
況且他的女兒總不可能受人欺負的。
“青文媳婦要是再往青桃跟前湊她好好攔著,等過兩年咱給青桃買個鋪子就好了。”
還有個事他沒和邵氏說,明年院試他不準備讓譚青文去了。
以譚青文目前的程度,去了也考不上。
浪費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