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梨花臉上沒有半點心虛之色,水潤潤的眼底儘是坦然之色。
青桃心頭歎氣。
男女有彆,田梨花和譚青武的行徑已算有了肌膚相親,若不成親,譚青武名聲有損,而田梨花是女子,會麵臨更苛責的嘲諷奚落和鄙夷,這輩子恐怕都要背負不好的名聲。
想找個好婆家難上加難。
她默了默,開口,“梨花姐跟我二哥怎麼認識的?”
田梨花一怔,臉上又浮起紅暈,像漫天晚霞,蔓延至耳根,“靜花哥哥是二公子同窗,有次我找靜花給我看看花樣子,二公子也在。”
大哥天天進村收豬,嫂嫂就帶著她守肉攤,怕她待久了沉悶,隔個兩三天就讓她在家休息,嫂嫂兩個妹妹已經出嫁,她待著無趣,就常去靜花家串門,一來二去,就和譚青武熟悉了。
兩人沿著街道漫無目的走著,田梨花掐著衣角,漸漸無話。
至路口時,突聽青桃說,“梨花姐覺得我二哥性格如何?”
這話剛才她已經問過,田梨花並沒回答。
田梨花不假思索,“二公子自然是極好的。”
恐怕是假象,人在喜歡的麵前想方設法遮掩自己的缺點,像何樹森不也在譚秀才跟前裝了好些年的君子嗎?
青桃問,“如果梨花姐有天發現我二哥並非你現在看到得這般好,你還會覺得他好嗎?”
田梨花眨眨眼,似乎沒太明白青桃的意思。
青桃給他舉例,“眼下他待你好是真心,將來膩了也是真心,為人眼高手低,逢人就端著架子,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臉...”
田梨花打斷她,“二公子不是那樣的人。”
青桃笑了,“如果是呢?”
田梨花啞然。
認真回想自己和譚青武相處的點滴,他愛笑,甚少與人發生爭執,哪怕靜花哥哥跟他吵架,他明明不忿,總會在她看過去時突然收聲,笑著回句,“行行行,你說得對。”
青桃看得出田梨花心裡是有譚青武的,情人眼裡出西施,她說的那些話,田梨花自然不會信。
她思忖道,“若他將來看上彆的女子想把你休了怎麼辦?亦或者他跟其他女子眉來眼去怎麼辦?”
這些事田梨花哪兒想過,又茫然地眨了眨眼,。
青桃並非夾槍帶棒恐嚇她,有譚秀才和譚青文的事兒在前,她看譚青武又是個亂惹桃花的,田梨花是個好姑娘,嫁給譚青武可惜了。
總而言之,衝田梨花今日行徑,她覺得譚青武配不上人家。
“你回家問問你兄嫂,若她們瞧得起我二哥,改天我讓媒人上門提親。”
話題轉得快,田梨花雲裡霧裡,然而聽到上門提親這句時,臉頰更紅,擺手道,“彆...”
“此事聽著是我二哥好心,誰知他心裡是不是打其他什麼主意...”保不齊譚青武有自知之明擔心田家瞧不起他故意壞田梨花名聲呢?越想越有理,青桃挽住田梨花胳膊,“我跟你兄嫂說說吧。”
不得不承認,聽完青桃的話,梨花兄嫂委實沉默了很長時間。
她們想過譚家會賴賬,可沒想過是這種賴法。
田壯隻會殺豬割肉剁骨頭,與人打交道這種事他不擅長,但沒聽過哪家妹子在外這般編排親哥的。
他緊了緊拳頭,雙目炯炯盯著青桃看。
旁邊媳婦踹他一腳他才回過神來,乾著聲兒道,“譚姑娘,二公子不會從外邊撿來的吧?”
他媳婦皺眉,又踹他,“說什麼呢,你看誰家有兒子會去外麵撿,說是從族裡抱來的還差不多。”
族裡抱來的孩子是親戚,吃穿用度不好短了他,這不親事上想方設法作妖。
但她們沒準備收多少彩禮啊。
譚家讀書人多,開銷大,她們賣豬肉掙的錢夠維持她們日常生活,並不會獅子大開口。
說完那句,梨花嫂嫂也疑惑了。
兩口子目不轉睛望著青桃。
青桃哭笑不得,解釋說,“你們看我二哥或許哪兒都好,那是你們接觸得好,其實他有很多缺點的,我是怕你們被騙了。”
田壯困惑更甚,“騙我們啥?”
“梨花姐姐啊。”
田梨花臉紅,垂著眼瞼不作聲。
她嫂子先反應過來,眼角樂開了花,“譚姑娘嘴兒真甜,你彆說,咱家就梨花是最珍貴的了。”
青桃是誇她將梨花養得好呢,哪兒像外邊那些長舌婦背後嘀咕她是惡婦,使喚梨花守著肉攤忙前忙後當畜生使而不讓娘家兩個妹子乾活,背了多年罵名,忽聽青桃誇她,她歡欣鼓舞,張嘴便問,“我讓梨花跟著她大哥學殺豬剁肉,你可會覺得我惡毒?”
青桃隱約聽到東市有些婦人議論田家,直言,“不會,嫂子是想讓梨花姐繼承叔嬸的手藝,而且梨花姐學會殺豬,往後不管在哪兒,都能想起自己是田家姑娘,娘家有哥哥,有嫂嫂,不是孤孤單單沒人要的。”
肉攤是梨花爹娘留下的,兩老走得早,那時梨花還是個小姑娘,免不了得周圍人嫌棄,覺得她是個沒爹沒娘的,跟著田壯學手藝,找著事兒做不說,有田壯這個親大哥在,心底總會踏實很多。
青桃在村裡長大的,太能明白沒有爹娘陪在身邊遭人用異樣的眼光看待是何種心情了。
她又道,“嫂子待梨花姐姐真好。”
田嫂子聽得眼熱,想她帶著兩個妹妹進門,鄰裡沒少說長道短,不乏跑到梨花跟前挑撥離間,虧得梨花沒往心裡去,不然家裡不定怎麼亂呢。
她讓梨花跟著田壯學手藝的確有青桃說的目的在,其實更重要的是希望梨花過得好,她兩個妹子成親田壯忙前忙後還出了不少嫁妝,她就想著等梨花嫁了人給她買個鋪子,夫家家境好的話,就把鋪子租出去,每月收租子,夫家條件不好,她就自己撐個攤賣豬肉,進項更多。
這些打算她沒和任何人說,連田壯也不知。
沒想到青桃小小年紀能猜到大半。
妹妹心思如此通透,哥哥又會差到哪兒去,田嫂子心裡有了成算,“你說我跟她大哥同意便找人上門提親可是真的?”
青桃答,“嗯。”
田壯明白媳婦的意思了,看了眼自家妹子,隱約有種恍惚感。
良久才想起有話沒問,“譚姑娘,你二哥當真有你說的那般不堪嗎?”
前兩天信誓旦旦威脅譚青武必須娶她妹子,此時他有點猶豫了,畢竟他就一個妹子,若過得不好,將來他有何臉麵見他爹娘啊。
他猶豫起來。
田嫂子擰眉,這次踹得更凶了,“說啥呢,二公子再不好不是有譚姑娘看著嗎。”
譚家是青桃當家,譚青武敢始亂終棄,青桃會縱容他?
這話說得實話,田壯鬆了口氣。
青桃在鎮上做買賣,沒有人不稱讚她為人處事好的,要不是念她年紀小,媒人恐怕把譚家門檻都踩破了,田壯搓搓手,語氣有些僵硬,“譚姑娘,我家梨花就多托你照顧了。”
如此,兩家的親事算敲下了。
青桃慶幸是她當家,要不然她貿貿然提出給譚青武說親,譚秀才和邵氏約莫會認為她瘋了。
提親歸提親,譚青武做的事兒她半點沒隱瞞,包括那年譚秀才書房丟書是譚青武拿去換錢給心上人買木雕的事兒也說了,擔心梨花不收,譚青武闊綽的買了好幾個,可謂見者有份。
本來還沉浸在自己得償所願中的譚青武驟然聽青桃提及丟書,瞳孔巨震,下意識的要反駁。
青桃一個眼神掃過去他便歇了聲兒。
老老實實跪下磕頭認錯。
跟人私相授受已讓譚秀才怒不可遏,再知曉丟書的真相,去柴篷抄了根木棍就往譚青武身上招呼,力道一下比一下重,看得邵氏心驚肉跳,哆嗦著想上前勸幾句,邊上劉氏拉著她,“青武做的事不厚道,搶啥也不該搶哥哥的彩禮,是該打。”
她剛踏進門青牛就跟自己說了始末。
長幼有序,譚青文成親後就該輪到譚青牛,眼下好了,譚青武半路殺出來搶了彩禮,譚青牛想成親就得多等些時候了。
誰讓譚家現在窮呢?
她嚼了嚼嘴裡的肉,又夾起兩塊塞進嘴裡,狼吞虎咽地對青桃說,“還是你煮的肉好吃。”
招呼譚青牛,“青牛,趕緊吃,彩禮沒了就沒了,先吃肉啊。”
譚青牛握著筷子,被譚青武鬼哭狼嚎的聲音嚇得緊張不已,大伯發了狠揍青武堂弟不會是因為他的緣故吧,他已經不那麼想早早成親了,青武堂弟既有了心儀的姑娘就娶了吧,儘管他有點心疼那些錢,到底不忍心,勸道,“大伯,成親是好事,你莫氣了。”
語聲剛落,就見譚秀才繃緊嘴角顫動,狠狠吐出口濁氣,“不孝子,好的不學,竟學那些個賊偷家裡的東西,偷啥不好,敢偷書了...”
譚青牛:“......”
好吧,是他想岔了。
譚秀才記得懷疑書是青槐拿了的後自己怎麼懲罰青槐的,但凡青武有擔當,就該站出來承認,藏著捂著不吭氣,之後這麼久也沒把書還回來,想想手裡就愈發使勁。
譚青武倒在地上翻滾,嘴裡連連認錯。
腦袋也挨了好幾下。
估摸著差不多了,青桃才上前勸架。
她站在兩人中間,譚秀才怕傷著她,沒敢動手,青武也發現就青桃能幫自己忙,忙滾到青桃身後,抱著腦袋不看人。
譚秀才說,“青桃,你彆護著他,今個兒不揍得他掉層皮,真覺得我好糊弄了。”
譚青武縮成一團,腦袋緊緊貼著青桃後小腿,差點把青桃推倒,就差沒把救命二字喊出來了。
青桃收了棍子,不緊不慢道,“過兩天要去田家提親,二哥要是不對勁,鄰裡少不得說三道四。”
譚青武連連點頭,還是親妹子好啊。
下一刻青桃又說,“二哥毀了就毀了,梨花姐是個好姑娘,要是因此傳出什麼流言蜚語就不好了。”
譚青武:“.....”
這個原因嗎?
“哼。”譚秀才回到桌邊,剛拿起筷子,發現桌上的兩盆菜已經差不多空了,劉氏撥了撥剩下的幾片肉,“給大哥留的。”
譚秀才道了聲謝,催青桃趕緊吃飯。
譚青武從地上爬起跪好,衣衫亂噗噗的,發髻也散了,眼淚糊得滿臉都是,像從泥裡滾了圈回來似的,劉氏嘖嘖兩聲,“青武,你這樣不行啊,咱家賣包子營生,要愛乾淨,你要頂著這副樣子出去,人家會以為咱家包子是從泥裡揉出來的呢。”
時刻記著青桃的話,以前幾月不洗頭不洗澡的劉氏如今三天洗一次頭,四天洗一次澡了。
彆說,人們都誇她手腳麻利,一看就是勤快人呢。
這些天劉氏心裡美滋滋的。
順了順自己一絲不苟的發髻,叮囑,“青武,快整理整理你的頭發。”
譚青武塌著眉,跪著不動。
他清楚,青桃不讓他吃飯,他敢起身鐵定又會挨打,好在田家那邊的事兒解決了,今晚能睡個好覺了,而且青桃答應過兩天上門提親,也就說過不久梨花就是他媳婦了。
想想這頓打挨得不算虧。
兩件錯事,一頓打,省了一頓呢。
這般安慰自己後,忍不住高興起來。
嘴角微微彎起,上頭就傳來劉氏聒噪的聲音,“我沒看錯吧,這時候你還笑得出來,青武,你不會傻了吧。”
譚青武:“......”
不和無知婦人一般見識。
青桃循聲看去,譚青武已扭過頭,沒看到他在笑,但劉氏不會說謊,她心裡不由得琢磨,難不成她猜對了,譚青武故意對田梨花使壞的?
譚家竟還有城府如此深的人?
於是,下午她故意坐在堂屋做針線活,想探探譚青武的深淺。
上門提親的事兒要邵氏張羅,她出門找媒人去了,譚青牛回了老宅,劉氏又賣包子不在家,就剩譚青武孤零零跪在堂屋裡,過門的風吹得他瑟瑟發抖,膝蓋冷得沒了知覺,偏青桃悠閒自若的穿針引線,一個時辰過去,連個眼神都沒給他。
他咬咬牙,跪爬到青桃腳邊,捏著軟聲喊,“小妹。”
青桃縫衣服,劉氏花錢買了兩件彆人穿過的成衣,衣服偏大,劉氏覺得穿身上鬆鬆垮垮不舒服,讓她改小點。
她連續縫了幾針,微微抬眉,語氣不冷不熱,“嗯。”
“我腿麻了。”
“哦。”
譚青武張了張嘴,不懂青桃的意思,回頭瞅了眼院外,慢慢撐著地要站起,青桃停下動作,他立即跪好。
骨子裡對當家人的害怕驅使他跪回到剛剛的位置。
好一會兒沒敢說話。
他就納了悶了,明明譚青槐也做錯過事,青桃能包容他為什麼不能包容自己,都是親兄弟,還偏心了不成?
想到偏心,腦子裡就浮現邱婆子那張殺氣騰騰的臉,啥也不敢說了。
誰讓青桃是他奶養大的性子又隨了他奶呢,青桃偏心誰,不是他能質問的。
吸了吸鼻涕,雙手搭在腿上,不再多言。
這時候,青桃似乎來了興致,“二哥是有話想和我說嗎?”
“沒,沒。”譚青武甩頭,轉而想想不聊偏心可以聊彆的,眼珠斜著旁邊,略有些尷尬,“你同梨花說了些什麼啊?”
他偷書買木雕的事兒誰也不知,青桃怎麼篤定書是他偷的?
風拂過她額前的碎發,她撥了撥,漫聲道,“害怕她被人騙了,說了些二哥在家裡的事兒。”
田家人口簡單,且田嫂子待梨花跟親閨女沒什麼兩樣,以致田梨花單純,不懂人心險惡,覺得譚青武替她捂腳是為她好,誰知道譚青武心底怎麼想的?
這話怎麼聽怎麼意有所指,譚青武心裡盤算許久才回味過來,“你覺得我人壞騙了她?”
瞪著眼,表情不爽。
青桃挑挑眉,遞給譚青武一個你自己知道的表情。
譚青武炸了,“我哪兒就壞了,我打心眼裡喜歡她,想和她做夫妻的。”
他早就想好了,等他下場過了縣試和府試他就娶梨花,之後全神貫注應付院試,這樣梨花就能做秀才娘子,他怎麼就壞心眼了?然而爭論這個不是最重要的,他驚恐地看著青桃,“你不會在他麵前說我壞話了話?”
梨花不答應嫁給他怎麼辦?
一時之間,譚青武的眼神不善。
青桃半點不懼,仍是那副從容鎮定的模樣,“那你聽聽我說的是壞話嗎?”
“我說二哥你將來可能會喜歡上其他女子,跟人家眉來眼去,沒準會休了她。”
譚青武怒了,“誰會休了她,小妹你亂說。”
“人生漫漫,將來的事兒誰說得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