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下次...就是明天吧。
看著手裡的扶手,她突然揚頭朝前邊喊了聲,“樹子哥,你慢點啊。”
幾步遠外的人腳步微頓,青桃笑容燦爛,又喊了聲樹子哥。
聲音暗啞,卻像抹了蜜似的甜。
錢栗樹忍不住回頭。
斑駁的院牆間,少女穿著身粉衣,陽光落在她笑容洋溢的臉龐,像做木工時刨子刮起的木屑,越看越美。
狗子曾說世上木匠數不勝數,從沒聽到誰說木屑漂亮的,唯獨他,絲絲卷卷的木屑,在他心裡猶如初冬的雪,美不可言。
這一刻,青桃在他眼裡就是如此。
難道做哥哥就是這種感覺?
錢栗樹心裡高興,又有點怪。
青桃又揮揮手,毫不猶豫進了巷子。
鄰裡看她回來得早,拐彎抹角打聽她昨天賣了多少錢,這種事青桃自不會往外說,隻說有沒有虧本還不好說,要等她爹得閒了仔細算算賬才知道。
眾人以為她是個不會算賬的,不好拉著她多問。
柳氏難得幫她說話,“青桃就一小姑娘,哪兒知道掙多掙少,你們就彆纏著她問,真想知道問譚家嫂子啊。”
誰不人精,一看柳氏風向不對就猜到她又打譚家什麼主意了,懶得同她多說,各自忙手裡的事兒去了。
柳氏端著個木盆跨出門,麥色的臉頰漾滿了笑意,“青桃,來嫂子家坐會不?曉曉出門買針線了,很快就回來,你們倆年齡相當,肯定聊得來。”
廖曉見過錢家公子後,存了那麼點意思,柳氏做嫂子的自然支持,這不拉著臉跟譚家人套近乎嗎?
“我爹在家等著,我就不進去坐了。”
青桃身量比同齡人高,在柳氏麵前還是矮了些,不過她膚色稍白,站在柳氏麵前說是母女都有人信,剛剛被柳氏堵了一嘴的人嘲笑道,“人老珠黃還做人嫂子呢,做嬸子還差不多。”
柳氏瞪過去,那人癟癟嘴,又低頭做自己的事。
“青桃,彆聽她亂說,她是見不得我兩親近。”
青桃已經過了廖家的門,“不會的。”
柳氏追上她,“青桃,你家院裡空著吧,我曬幾件衣服啊。”
縱觀周圍院子,哪家不是曬滿了衣服,就譚家院子空著,柳氏眼饞不已,未免其他人搶先,她自然要熱絡些。
青桃家的院門從裡落了門閂,青桃喊了兩聲爹,回柳氏道,“怕是不行,我跟我娘堆柴火,曬筲箕蒸籠,借出去就沒位置了。”
她早就想好了說辭,“先前就有人跟我娘開過口了,我娘想著都是鄰裡,不好應了這家拒了另家,因此哪家都沒應,嫂子這樣做會讓我娘為難的。”
院子簡陋,勝在打掃得乾淨,木棍柴火碼得整整齊齊的,放眼望去,通數她家院子最敞亮。
柳氏默了默,惡狠狠向四周瞪了眼,明明最先她開口的是她,到頭來竟落到最末去了。
譚秀才從房裡出來,看到柳氏,麵上的笑容微收,“青桃,怎麼了?”
他看書入了神,沒聽到兩人說了什麼。
青桃原話說了遍,譚秀才附和,“是這個理。”
他發了話,柳氏不好揪著不放,“我想得不周到,得虧青桃聰明,要不然她真應了我,譚大哥你們怕是會得罪很多人,這片巷子看著不大,啥人都有。”
□□裸的諷刺其他人。
譚秀才沒搭腔,幫忙把推車拉進院裡。
柳氏忍不住順著敞開的門望向堂屋,那日兩位公子送了諸多家具,牆壁似乎也刷新過,屋裡看著新燦燦的,東西收拾得井井有條。
跟邵氏說話覺得她性格怯弱,沒想到操持家務卻是好手。
注意到她的目光,譚秀才不喜,“廖家娘子還有事兒嗎?”
柳氏訕訕挪開視線,“嫂子啥時候回來啊,有空讓她多出來串串門...”
“他還要等會。”
譚秀才搬來凳子,開始卸蒸籠,隻留了個背影給柳氏,柳氏覺得無趣,站了會兒回院裡去了。
其他人看她吃了閉門羹隻覺得痛快不已。
那頭,廖曉挎著籃子,氣衝衝的推開門進了院,其他人打招呼連個眼風也不給人,明顯在外受了氣,柳氏抖著衣服往竹竿上搭,見狀,不緊不慢拍了兩下衣服。
“曉曉好像生氣了,你不去問問?”
柳氏這小姑子出了名的暴脾氣,沒少給柳氏臉色看,去年柳氏氣狠了,裝病不給她做飯還把鄉下婆婆招了來,眾人這才知道柳氏再橫也有怕的。
這不,見小姑娘把門摔得震天響,趕緊關心兩句。
柳氏彎腰拿盆裡的衣服,朝屋裡喊了聲,“曉曉,怎麼了?”
回應她的是咚咚咚捶床的聲音。
廖曉有個怪病,生氣就愛摔東西,去年把家裡的鍋碗瓢盆全摔了,她惱羞成怒,索性不給她們兄妹做飯,廖曉是個狠人,不知道差誰回鄉下報信,婆婆連夜趕來城裡,指著她鼻子破口大罵,害她被磋磨了半個月,不過婆婆也訓斥了廖曉。
之後,廖曉再不敢摔東西撒氣,捶床就成了她撒氣的方式。
顧不得盆裡的衣服了,她甩甩手上的手,嗖的衝進屋。
聲音比往日軟和,“曉曉,怎麼了?”
廖曉養得好,身材略微圓潤,臉蛋圓圓的,紅潤通透,若是個男孩子,人見了都得誇句白胖。
雖是個姑娘,卻也長得不醜。
否則也不會指望她嫁來城裡。
於柳氏而言,廖曉就是她過好日子的希望,這份希望同她相公科舉不同,科舉要出人頭地不定到猴年馬月去了,而廖曉到了適婚的年齡,嫁人就這兩年的事兒。
她打心裡樂得討好這個小姑子。
廖曉躺在床上,腦袋用被子捂著,哽咽地唾罵,“瞧你給我相看的什麼人,那種人也配嗎?”
柳氏不明所以,矢口就要否認,自己啥時候給她相看人家了?
轉瞬想起錢家公子來時她拉著廖曉躲在自家院門後的情形,咽下一肚子苦水,耐著性子問,“是錢公子嗎,他怎麼了?”
“怎麼了?”廖曉憤怒地掀開被子,小臉憋得通紅,“你好意思問,人家根本瞧不上我,你何苦費那些心思,平白讓我上前被人家恥笑。”
柳氏簡直有苦難言。
廖曉重重捶床,“就他穿成那副樣子瞧不起誰呢。”
也是湊巧,廖曉買完針線出來,隱約晃到張熟悉的麵孔,故作驕矜的撞了錢栗樹,他皺眉退開,陰寒的眸底滿是冷意。
廖曉頓覺委屈。
那日在巷子裡看他穿了身上等料子的長袍,麵容清俊,心底生出幾分旖旎,而眼前的青年容貌俊朗卻一身粗布長衫竟用那種嗤鼻的眼神看自己,她既委屈又氣惱,問他,“是錢公子嗎?”
他疏離的問了兩個字,“何事?”
何事?還能何事?嫂子不日就會差人撮合她們,他竟端著姿態。
廖曉心氣不順,到底沒有給他難堪,問他,“你覺得我如何。”
結果他麵無表情的走了。
走了。
從小到大廖曉沒受過這種氣。
回來的路上越想越氣不過。
這不隻能怪在柳氏頭上。
於柳氏而言簡直飛來橫禍,試問哪個正經姑娘會在大街上撞了人恬不知恥問這種話,換了已經成親的男子,恐怕會覺得廖曉意有所指,更甚至是窯子裡出來的。
柳氏恨不能扇她兩巴掌。
偏她又不敢,忍著脾氣解釋,“錢公子許是不記得你了。”
“他都不記得我我憑什麼要嫁給他。”
柳氏:“......”
她發誓,廖曉如果是她閨女,非好好教訓頓狠的不可。
八字沒一撇的事兒敢張嘴就來,傳出去壞的不是她的名聲麼?
深吸口氣,她繼續勸,“男人心粗,現在不記得,以後記得不就成了,像你大哥去我家好幾次連茅廁位置都不知道在哪兒呢。”
這件事不是秘密,廖曉當笑話聽過好多回,想想又說,“他穿著身粗布長衫,咱會不會被騙了,他家根本沒錢。”
不可否認錢栗樹那張臉確實好看,但家境也同樣重要。
廖曉來城裡是想過好日子的,可不想做個整日靠漿洗過活的婦人。
“嫂子問過了,他爹是木匠,在河岸邊有大宅子的。”
“那他為什麼穿粗布衣?”
“嫂子去問問。”
清晨錢栗樹和羅狗子過來時有人看見了的,柳氏幾句話就問清楚了,回來告訴廖曉,他們來幫譚家人乾活的。
哪有人乾活還穿金戴銀的。
廖曉信了,又問柳氏什麼時候上門跟人說。
柳氏也想早點把廖曉嫁出去,故而邵氏剛露麵,柳氏就殷切的湊了過去,以防彆人偷聽出去亂說,她硬是追著邵氏進門,拉著人進屋,關起門說的這事。
正好邵氏向羅狗子了解了很多事兒,關於錢栗樹的親事,眼下沒有著落。
因此柳氏一問,她就如實說了。
不過依羅狗子的意思,錢栗樹貌似喜歡讀書識字的姑娘,她就問柳氏,“曉曉讀過書嗎?”
柳氏詢問錢栗樹是否定親,並沒直說為廖曉打聽的。
聽到這話,震驚得跳起,“誰說我是為曉曉了?”
邵氏不懂她反應為何如此激烈,羅狗子說了錢栗樹很多事,她覺得那孩子兒時頑劣了些,卻也是個腳踏實地學手藝的,否則不會托譚秀才寫引薦信,要不是他大幾歲,邵氏都想認他做自己女婿了,她道,“不是為曉曉?”
論年齡,曉曉和錢栗樹年齡差不多。
她道歉,“不好意思,我會錯了意思。”
姑娘家名聲重要,若是傳出去,曉曉名聲怕是毀了。
柳氏明白過來,麵上閃過絲尷尬,捏捏衣袖,慢吞吞道,“我婆婆最疼曉曉,我也是怕傳出什麼閒言碎語來,嫂子既是問了,我就與嫂子交個底,我還真是替曉曉來問的。”
“栗樹那孩子穩重又上進,是個好夫婿的人選。”
柳氏又問,“家裡如何。”
邵氏知道什麼說什麼。
得知錢木匠收了十多個徒弟,家裡請了廚子做飯,錢家又錢栗樹一個獨苗,柳氏像撿了金子般高興。
攥著衣角,興奮得在屋裡走來走去,隨即握住邵氏的手,“嫂子,你得幫我家曉曉做個媒啊。”
做媒這種事得請媒人,邵氏不懂內裡門道,哪兒敢接下這活啊。
而且她與錢木匠夫妻說熟不熟,當真不敢幫這個忙。
“怕是不好吧。”邵氏說,“我與栗樹娘沒說過幾句話,貿貿然上門做媒像什麼樣子。”
邵氏心裡清楚得很,錢栗樹在錢家眾星拱月般的位置,他娶親必然要經過錢家所有人同意的,她與錢家眾人不熟,與柳氏更是不熟,假如中間出了什麼岔子,她兩邊不討好會被記恨上的,這種事萬萬不能答應。
“這種事你還是找其他人吧。”這時,青桃在外邊喊她,她如釋重負地打開門,“我來了。”
柳氏追出去,外邊已經圍了看熱鬨的人,“廖家娘子,你與譚家嫂子說什麼悄悄話呢,竟還關起門來了?”
聯想廖曉氣急敗壞從外麵回來,到柳氏看到邵氏就火急火燎過來,眾人心裡隱隱有所猜測。
邵氏三個兒子,大兒子已經成親,二兒子也有定親,小兒子不過幾歲,必不是他們的親事,至於青桃,廖家沒有適齡的男子,隻能和廖曉有關了。
而廖曉那人素來眼高手低,普通人家入了她的眼,她能看上的至少得是公子哥。
公子哥...譚家不就認識兩個有錢的公子哥。
心裡有了盤算,這才耐不住好奇圍過來。
柳氏臉色不好,“我們說什麼關你們什麼事,正事不做,成天盯著彆人房裡,害不害臊啊。”
“這不看你著急過來關心兩句嗎,都是鄰裡,遇到事兒說出來大家夥幫忙想想法子也好啊。”
柳氏最是看不起她們看熱鬨的嘴臉,和灶房裡的邵氏打了聲招呼,風風火火走了。
眾人不死心,又去問邵氏。
邵氏不好拿女兒家的名聲開玩笑,說道,“沒什麼事,她想借我家院子曬衣服,我說不行呢。”
這話柳氏已經過青桃被譚秀才拒絕了,必不會再問邵氏。
邵氏說謊了。
眾人心裡門清。
但沒戳穿她。
柳氏站在自家院門口,聽了邵氏的話,心裡鬆了口大氣,趕緊回屋,將打聽來的消息告訴廖曉。
廖曉麵露喜色,“他家當真如此富裕?”
“是啊,據說這份家業是他自己掙的。”
錢家是去年搬來府城的,據說錢栗樹造了個冬天吃飯菜不涼的桌子,甚是得富人們喜歡,同城裡的大戶做買賣,生意做到其他地方掙了不少錢。
大戶人家生意廣布天下,錢栗樹與那些人搭上關係,這輩子都不用為衣食發愁了。
柳氏又道,“他家就他一個孩子,爺奶叔嬸多為寵愛,你要是嫁過去,沒人敢給你氣受的。”
前提是生個兒子站穩腳跟。
這話晦氣,柳氏沒提。
廖曉不懂婆媳相處之道,想不到那麼遠,眼裡滿是對未來生活的憧憬,“嬸子為什麼不幫忙?”
錢栗樹對譚秀才夫妻甚是尊敬,他們幫忙撮合,對方肯定會給幾分麵子。
“還得再去說說。”
不過周圍那麼多雙眼睛盯著,柳氏不敢明目張膽的上門,唯有借著清晨買包子去譚家跟邵氏提兩嘴。
邵氏已經和青桃說了柳氏請她做媒的事兒,青桃要她千萬彆答應。
肥水不流外人田,錢栗樹那麼好的人,當然要留給自家人。
儘管她不太瞧得起青杏做派,但青桃的話不是沒有道理,誰讓錢栗樹長得俊品行又好呢。
她給柳氏裝好包子,仍拒絕做媒。
院裡沒有其他人,柳氏搭把手抬蒸籠,蒸籠兩側的手柄被邵氏和青桃握著,她伸出手沒地方,顫著縮進袖子裡,有點急了,“你要怎麼才能幫這個忙?”
總不至於想收錢吧。
邵氏不會告訴她原因,隻苦著臉道,“不是我不幫忙,實在有心無力啊。”
突然,院牆邊亮起燈籠,隨之傳來羅狗子高昂的聲音,“嬸子,我們來了。”
這聲落在柳氏耳朵裡如同天籟。
邵氏踩在凳子上,忽覺麵前起了陣風,黑黢黢的人影躥門而出,如一團鬼火嗖的飄過,咚的撞到某扇門前。
邵氏放好蒸屜,往外喊了句,“廖家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