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落到廖曉耳朵裡,覺得她嘴硬,心底嗤笑了聲,話鋒一轉,問青桃,“青桃妹子去哪兒了?”
太陽暖和,照在身上舒服得緊,廖曉許久沒有坐在寬敞的院裡舒舒服服做針線活了,故而心裡瞧不起青桃,說話的語氣仍是好的。
“買水去了。”
浣衣巷沒有井,水都是從外邊來的,秦家有推車,關係好的都借她家推車用,打水倒也輕鬆。
想著她們剛來,花錢大手大腳,不讚同看著青桃,“那得花多少錢啊,你們家有推車,運水方便,而且花不了多長時間的,像我四嫂每次都跟秦嬸子合力挑水...”
說到自己懂的,她聲音拔高許多,“這用水是有門道的,吃的水和用的水分開。”
吃的水是井水,哪怕自己挑也要花錢買,用的水去河邊弄,河水不要錢。
巷子裡的人家都是這麼做的,每天能省不少錢。
如果全部用井水洗衣服怕是彆想掙到錢了。
這點青桃還真不知道,不過很容易就想得明白,她說,“我家賣吃食的,用河水不太好,索性我家用水不多,全部用井水也沒啥。”
“浪費啊。”廖曉說,“省下的錢可以買其他了,不要以為幾文錢不算什麼,積少成多,每月下來可不是小數目。”
這是先搬來巷子裡的人告訴她們的。
廖曉深信不疑。
“曉曉說得是。”
廖曉以為邵氏要附和自己,露出得意洋洋的臉色,哪曉得邵氏護著青桃,“青桃說得也對,咱家情況與你們家不同,如果用水分開,弄混了怎麼辦?”
做買賣最要緊的就是風評,風評不好,在哪兒都掙不到錢。
清水鎮的生意三弟妹接手後生意沒差就是風評好的緣故,風評好,哪怕換了人其他人也樂得接受。
要不就三弟妹的摳摳嗦嗦的性子,哪有人受得了。
劉氏如今做買賣是得心應手,掙到錢後,整個人容光煥發,哪怕仍有點摳門,但衣著打扮有了明顯改變,攢了錢後就去成衣鋪買了套衣衫,出門前把自己拾掇得光鮮亮麗的。
雖沒描眉擦粉,但比在村裡那會強多了。
劉家老太太站在親閨女麵前都不敢認。
變化實在太大了。
“二丫頭,你是我家二丫頭?”
劉氏喜笑顏開送走客人,睨了眼麵前滿臉溝壑的老娘,皮笑肉不笑地擠出句,“不是。”
她這個歲數,還被二丫二丫的喊,聽著就彆扭。
劉氏站在人來人往的集市口,客人沒有斷過,她騰不出時間跟娘幾人敘舊,臉頰堆笑,笑盈盈招呼客人。
田梨花在旁邊給她打下手,自從與譚青武定親後,田梨花經常幫劉氏,劉氏樂得身邊有人說話,偶爾心血來潮,還會拎幾個包子去田家吃飯。
在劉氏眼裡,梨花跟她自個兒媳婦沒什麼區彆,故而兩家走得很近。
客人要是多了,梨花嫂子也會過來。
是以劉氏並沒多忙。
像現在,梨花看到幾個熟悉的麵孔,認出是她在譚家見過的,便主動招呼客人,儘量讓劉氏騰出身給她們。
奈何劉氏與娘家人感情淡薄,並沒怎麼搭理對方。
對方似乎知道劉氏脾氣,竟老實在邊上站著,隻偶爾露出饑餓饞嘴的眼神,小心翼翼問上句,“二丫,這包子怎麼賣的啊,好不好吃?”
劉氏又翻白眼,“沒聽到我跟他們說嗎?”
語氣說不出的冷淡。
梨花作為晚輩,不好多嘴,也不好擅作主張塞兩個包子過去。
類似這種談話一直持續到集市人散。
包子賣得差不多了,劉氏掂掂錢袋子,好像總算想起娘家人站邊上的,偏頭說了句,“時辰不早了,娘你們還不回家去?”
高山村離得有點遠,不趕早些,回村都傍晚了。
站了半天的老太太臉上掛不住了,揮起巴掌就想扇過去,可看到堆在麵前的蒸籠,硬是給忍住了。
閨女嫁了人就和娘家不親近了,她動手的話,這門關係怕就斷了。
老太太有時就奇了怪了,明明是她肚裡出來的種,性格怎麼不隨她,倔得像頭牛,得虧老頭子沒懷疑她是彆人的種,要不然她真沒法解釋。
老太太攥緊衣角,眉心跳了跳,“我難得來鎮上,怎麼也要吃了午飯回去。”
閨女在鎮上做買賣掙了錢,她做娘的沒撈到半點好處。
譚家大房去府城求學請客,她帶著全家老小上門賀喜,女婿見著她就問,“娘你們怎麼來了。”
一副不待見她們的樣子。
試想,作為親家,她與譚家沒有撕破過臉,更不曾攛掇閨女去搶當家位置,到頭來還沒李家受歡迎,老太太心裡憋著氣呢。
劉氏弟妹也在邊上,兩人手裡牽著兩個孩子,都裝啞巴不說話,不用看劉氏也猜到她們跟著來打秋風的,根本不上套,厚著臉皮說,“娘這把年紀想下館子吃頓飯也是正常的,我跟梨花嫂子說好去她家吃午飯,就不和你們去了啊。”
老太太一口氣沒提上來,身形顫了顫往後倒。
兩個兒媳眼疾手快扶好她,指責劉氏道,“二姐怎麼能這麼多,娘掛心你在鎮上孤零零的,天不亮就把我們哄起來趕集,就想看你過得好不好,你怎麼能對娘說這種話。”
裝可憐博同情的嘴臉劉氏已看了許多年,內心沒有半點波動,冷笑地說,“我怎麼就孤零零的了?青牛隔三差五給我送米送柴,梨花也經常給我作伴。”
對方語塞,良久憋出句,“畢竟不比在耕田村。”
劉氏笑了,“我長這麼大,沒聽人說城裡不如鄉下的,弟妹見識少就彆說話了。”
老太太氣噎,揚起手,眼看就要落下,劉氏仰起頭,目光凶狠,“你想乾什麼?”
她與娘家人的感情還真不深厚,因她是閨女,小時候她奶就經常罵她是賠錢貨,她娘不護著,嫌她是個累贅,經常抱怨她怎麼不是個兒子。
閨女怎麼了,從小到大,地裡的活她不比男人乾得少,結果吃不飽穿不暖。
要不是譚家上門提親,她不知道要在劉家過多少年的苦日子。
邱婆子潑辣歸潑辣,卻不會虐待家裡人,偏心青桃,但對其他兩個閨女不會非打即罵的,比她娘不知道強了多少倍,明知道劉家人的性子,待她們卻也是禮數周全的。
劉家人不知足,見天慫恿她把婆家的東西往娘家拿。
每次見麵,不是哭窮就是借錢,令人生厭。
這段時間她幾乎沒跟人冷過臉,猛不妨板起臉,威嚴的架勢又出來了。
老太太的巴掌扇不下去。
眼睛一眨,淚疙瘩啪嗒啪嗒往下掉,“娘心裡苦啊。”
“我也苦,我要養四個兒子,單是彩禮就得花不少錢,青河他們又在學堂念書,花錢跟流水似的,娘你借我點錢使使?”
隻要劉家人哭窮,劉氏就先發製人借錢。
無論手裡有多少錢,在娘家人麵前,她就是窮鬼。
她油鹽不進的性子讓老太太沒轍,索性擦乾臉,準備撕破臉,劉氏猜到她的路數,眼睛一瞪,“你鬨死鬨活我不管,耽誤我做生意,我們就斷絕母女關係。”
類似的話劉氏從沒說過,第一次說出口,老太太震驚得愣在原地。
劉氏不給她好臉,“這門生意是大嫂她們留給我的,掙了錢她們要分賬的,你要敢尋死覓活哭天搶地把生意攪黃了,我婆婆那兒你也交不了差。”
邱婆子名聲在外,沒幾個人敢惹。
搬出她,老太太曲膝往地上躺的姿勢也僵住了。
勝在兩個兒媳有眼力見,扶著她站起,“姐姐說笑了,咱家不是不講道理的,娘惦記你,這些天吃不好睡不好的,現在看你精神好心裡寬慰想和你說些貼己話,姐姐住哪兒呢?”
街上鬨起來丟臉,先去住處再想辦法。
拿不到錢,蹭頓飯吃總行吧。
她們想的簡單,劉氏卻不打算買賬。
“住我大嫂家的宅子,來不及收拾亂糟糟的,你們去了看著也糟心,真想說說話,等我回耕田村再說吧。”
劉氏難得說了實話,宅子的確有點亂,她有時間拾掇自己,可沒時間拾掇宅子,而且那宅子就她住,再臟也不會有人去。
但劉家人不信,說什麼都要去。
劉氏不耐煩了,“宅子是我大嫂的,你們非要去乾什麼,青武媳婦還在這呢...”
梨花紅著臉,局促地頷首,站去旁邊幾步遠。
“譚家又沒分家,宅子怎麼是你大嫂的?”
“錢是我大哥出的,不是他家的是誰的?”劉氏有自知之明,大房掙的多是譚秀才有本事,宅子是束脩的錢買的,理應是大房的。
她摳門歸摳門,但不該要的不會要。
她說,“你們甭說有的沒的,我家的事我心裡清楚,你們過好你們自己的日子就行。”
劉氏脾氣並不好,要不然丈夫孩子不會被她管得死死的。
如此,劉家人不敢多言,卻也不肯走。
最後,劉氏每人給了個饅頭才把人打發走了,給饅頭時,一個勁的說饅頭多少錢,其他親戚誰來她都不給雲雲,聽得老太太火冒三丈,仿佛自己趕集專程打秋風似的。
然而劉氏看來,她們就是上門打秋風的,送走了人,她還和梨花說,“我娘家人眼皮子淺,不給饅頭估計不好打發。”
劉氏告訴老太太自己回耕田村的日子。
沒有騙人,那天是譚三戶的生辰,邱婆子讓她回家吃飯。
自來了鎮上她就舍不得生意,譚家請客她也沒回去,然而邱婆子發了話,不回家不行。
饒是如此,她也早起賣了半個多時辰才離開鎮上的。
久了沒回家,初進門有些不習慣,院子好像小了些,雞籠有點破爛,新抱的小雞怕是關不住。
也就角落的掃帚還亮晶晶的泛著光。
譚老頭他們灌莊稼去了,幾個孩子亦不在家,院裡靜悄悄的,習慣熱鬨的劉氏不適應,大著聲喊了聲娘。
上房的門開著,卻不見邱婆子人影。
劉氏心裡納悶。
邱婆子屋裡有錢,走哪兒都會落上鎖,防家人跟防賊似的,如今怎麼不同了?
莫不是她不在家,邱婆子放了心。
劉氏努努嘴,心裡不太舒服,想說李氏比她更像賊吧。
她先回屋換上舊衣,再出來,就見東邊小堂屋的門開了,郭寒梅提著籃子走出來,“三嬸回來了啊,奶出門買肉去了,青河堂弟他們去了學堂。”
譚青杏挽著她的手,兩人跟親姐妹似的。
劉氏嘖嘖兩聲,心裡罵郭寒梅蠢,府城的婆婆小姑子不親近,偏與心思多的二房打交道,等梨花進門,有她多對比,郭寒梅的日子估計不好過。
不是她偏心,梨花那姑娘溫柔善良,比郭寒梅強得多,且青桃喜歡她,哪怕沒進門,在邵氏心裡的地位也比郭寒梅高。
郭寒梅竟看不出來。
劉氏也懶得提醒,點了下頭,問她,“你們去哪兒啊?”
“過兩天牛叔要去府城,青杏去賣帕子,我們想抓緊時間去其他村裡問問。”
倒賣元帕掙了錢,她們就不滿足隻賣元帕了,除了元帕,其他手帕繡花也要,青桃她們在城裡,多少會有人脈,到時請她們幫忙,不愁賣不出去。
“三嬸,我們先走了啊。”
劉氏誒了聲,眼神掃過二房緊閉的門,隨口問了句,“你二嬸呢?”
郭寒梅頓了下,譚青杏接過話,“我外婆身體不好,她和我爹去了李家。”
她娘打算分出去單過,但她爹不鬆口,鬨起來隻會她娘吃虧,因此想讓舅舅他們幫忙說說好話,讓他爹鬆口。
譚家目前當家的青桃,而青桃在府城做買賣,不出意外的話,青桃嫁人前,甭想從她手裡搶到當家位置,如果不分家,她們就得永遠被青桃打壓,她兩個弟弟年紀小沒什麼影響,她則不同,她已經倒了說親的年齡,前兩天還有人問她娘的意思,她娘說家裡的事兒做不了主,得等青桃回來商量。
她的親事憑什麼交到青桃手裡?
她不會像青哥那麼好忽悠的,一句再等等就真死心塌地等著,青桃真要沒私心,青武哥年紀比青牛哥小怎麼就定下親事了?
青桃是拖著彆人給她親哥哥攢彩禮呢。
青桃比她小不了幾歲,她不想撈點嫁妝,將來都落到青桃錢袋子裡去了。
青牛哥傻,她可不傻。
她娘要分家她是支持的,目前公中有錢,哪怕她家占小頭也能分到幾兩銀子,她嫁人她娘拿得出錢置辦嫁妝。
想到自己會嫁的人家,忍不住臉熱。
“三嬸,我們先走了啊。”
拉著郭寒梅腳底生風的走了。
院裡就剩下劉氏,她去柴篷找出竹篾,將漏洞的雞籠修補好,挑著桶去了自家莊稼地。
麥子竄高不少,地裡的人們看到她,個個樂嗬起來。
“劉氏,你不是在鎮上嗎,怎麼回來了啊。”
“三戶生辰。”不回來不行啊。
“聽你的話好像不太情願啊,你如今去城裡過好日子,恐怕瞧不起咱們鄉下這種小地方了。”
“你就彆笑話我了,我去城裡掙點辛苦錢而已,沒你想的容易。”麥地長出雜草,她彎腰拔去,大聲道,“做買賣就跟種地似的,起早貪黑才有收獲。”
今年隔壁村的趙家也去鎮上賣包子饅頭了,據她們說,生意不怎麼樣也比種地強,話裡話外踩低莊稼人,以致很多人不爽。
劉氏的話順耳多了。
於是打聽起趙家的買賣。
“她們是去幫人的,掙多掙少我也不知道。”提到錢,劉氏就敏感得多,彆人掙多少她不關心,不問到她頭上來就行。
譚老頭他們在地裡,看她精神抖擻,衣衫整潔,直呼眼花,譚三戶揉了好幾次眼,跟施肥的譚青牛說,“那真是你娘?”
瞧著好陌生。
“不是我娘是誰?”譚青牛握著糞瓢,一瓢糞灌兩窩,他專注做事,沒往遠處多瞧。
她娘去鎮上後打扮得人模人樣的,好些人打聽他的情況。
青桃妹妹說得沒錯,要想娶城裡姑娘,得把自己收拾整潔再說。
青武堂弟未過門的媳婦不就鎮上的嗎?
他糞桶空了大半,那邊他爹還在揉眼睛,好像一看他娘眼睛裡就有沙,他說,“快乾活吧,待會奶回來看咱偷懶,小心挨罵。”
譚三戶不情不願收回目光,心裡猶自錯愕,趁沒人注意他,小聲和譚青牛說,“你娘變化太大了吧。”
不怕劉氏轉了性,最怕突如其來的轉性。
鎮上有錢人多,劉氏不會攀上高枝了吧,譚三戶有點慌了,尤其低頭掃到自己褲腳沾的糞水後,臉一垮,“青牛,你娘不會想給你找後爹吧?”
男人休妻他知道,女人休夫的聞所未聞,劉氏不會想休了他吧。
“爹你老糊塗了吧,娘就是勤洗頭勤洗臉而已,哪兒到找後爹的程度?”譚青牛覺得他娘是自己愛乾淨了些,但屋子院子仍是不收拾的,積的灰都能用桶裝了。
譚青牛每次去鎮上,都會把院子打掃乾淨再走。
然而兩天後去,院子又亂糟糟的。
能把院子折騰成這樣,可見他娘天生就是個邋遢的。
“真的?”
“嗯,每次都是我收拾的。”
“那就好。”
譚三戶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