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不聽,反駁羅狗子清晨倒水是想提醒讀書人起床,道理一籮筐,諷刺羅狗子目不識丁,不懂其中門道。
羅狗子怒了,出門就抱了兩隻公雞回來,故意用繩子拴著腿在巷子裡溜達了圈,洋洋得意道,“你們不是想督促讀書人早起嗎,我幫你們的忙,養兩支雞,雞打鳴就讓他們起。”
鄰裡罵他是瘋子。
羅狗子是個睚眥必報的,估摸著雞要打鳴了,特地把雞放到院裡,讓周圍人都聽到。
一條巷子,每天清晨都縈繞著雞的打鳴聲。
早起讀書的讀書人還好,想睡懶覺的煩不勝煩,婦人也受其擾,偏又管不著,隻能罵幾聲撒氣。
晨風微涼,她推開門,羅狗子和芸娘已經醒了,夫妻倆正在灶間煮早飯,青桃問他,“狗子哥怎麼不多睡會兒?”
“待會有事...”
隔壁罵聲又大了些,羅狗子得意的咧嘴,和青桃說,“我要去城南,那邊有間酒樓的口水雞好吃,我捎些回來你嘗嘗啊。”
“好啊。”
邵氏也已經起了,灶房濃煙滾滾,令人詫異的是郭寒梅也在,她腫著雙眼,幫邵氏抬蒸籠搬去推車上,看到青桃,臉上露出幾分討好的笑來,“小妹回來啊。”
“嗯。”青桃問邵氏,“早飯煮好了?”
邵氏臉上談不上歡喜,“你嫂子煮的蔬菜粥,將就昨晚的剩菜吃吧。”
青桃和邵氏早飯幾乎不上桌,站著幾下就吃了,天熱包子饅頭賣不完容易餿掉,兩人減少了量,儘量賣半個時辰就收攤,而且她們不敢往遠了走,邵氏去集市,她就在住戶多的街口站著,每天站的地方不同,且會和客人提前說,防止她們白跑一趟或者找不到人。
慢慢的,客人知道在什麼時候在哪兒買包子,離得遠的慕名而來的問街上收稅的官差也能找到她。
以前她沿街吆喝叫賣,如今省了許多麻煩。
因此回家時太陽剛照到東邊半牆,不冷不熱的,邵氏每天也差不多這個點回來。
為此,巷子裡的人沒少問她們是不是有什麼竅門,怎麼把時間拿捏得剛剛好。
後巷的孫氏妯娌兩也賣包子,常常午後還在街上晃悠,曬得汗流浹背的,完全趕不上邵氏輕鬆,巷子裡的人家出於好奇買過孫家包子嘗味道。
比譚家差遠了,吃著還膩,而且有股怪味,不像譚家香醇。
孫氏妯娌揚言調料是差不多的,至於為什麼有那麼大差異是麵的問題。
譚家用的是細麵,口感細膩,她們摻和了粗麵。
為什麼摻粗麵?養家糊口不容易,想多掙幾個錢。
孫氏這般坦蕩,少有人罵她們黑心的,倒是覺得邵氏她們看著生意火爆,估計沒掙幾個錢,細麵不便宜,加上調料柴火和水,成本更是高,便是眼紅的秦娘子看邵氏都沒有以前嫉妒了。
孫老爺想買譚家方子,給秦柏說了好幾回,讓秦柏勸勸譚秀才,價錢好商量。
之前給五十兩譚秀才沒應,孫老爺又添了三十兩。
八十兩啊,夠她洗十年衣服了,孫老爺還承諾秦柏,如果說服譚秀才賣方子就給秦柏五兩銀子作為報酬,秦娘子滿心是怎麼讓邵氏鬆口。
譚秀才是個爺們,不管家裡的事兒,隻要邵氏點頭,方子還不是說賣就賣?
巷子裡的人都八卦譚家昨晚的哭聲怎麼回事時,她想的是怎麼撬開邵氏的嘴,這不,看邵氏和青桃前後腳進巷子趕緊笑盈盈湊過去,“譚娘子,那些人說什麼你彆往心裡去,多年媳婦熬成婆,還不興咱擺擺婆婆架子啊。”
巷子裡的人都說邵氏斥罵兒媳婦是兒媳婦沒有身孕的緣故。
秦娘子覺得是該罵。
邵氏不知道眼前什麼狀況,懵了會兒,秦娘子擠眉,小聲提醒,“你是不是罵青文媳婦了,她們說你是惡婆婆呢。”
邵氏回過神,不欲解釋。
斥責郭寒梅的是譚秀才,與其讓譚秀才被人議論,不如她攬下來,答道,“惡就惡吧,嘴巴長在彆人身上,說什麼我聽著就是。”
完全沒為自己辯解。
秦娘子不禁好奇,“青文媳婦哪兒惹你快了?和我說說,我幫你跟人解釋。”
家裡的事兒哪兒好意思往外說,她笑笑,“我看她不順眼罷了。”
“她們說昨晚聽到男人聲音了,是不是青文媳婦和青文吵架了?”
不怪她們沒聽出譚秀才的聲音,譚家堂屋裡掛了竹簾,外人瞧不見裡頭發生的事兒,而譚秀才素來和善客氣,不像疾言厲色的人,昨晚訓人的聲音夾雜著地方口音,更像譚青文的。
邵氏沒有說話,秦娘子以為自己猜中了,“那你得好好罵她,進門這麼久肚子沒個動靜,竟跟青文鬨脾氣,像什麼樣子啊。”
邵氏靜默無言。
心裡卻有點擔憂,郭寒梅賣繡品去了沒有回家,邵氏怕外頭人聽到她的話,拉著青桃回屋說的,“外頭對咱家議論紛紛,會不會影響你爹的名聲啊...”
譚秀才在府學還算受先生賞識,如若因為這事影響到先生對他的評價就得不償失了。
青桃道,“誰家沒點事兒啊,娘你彆胡思亂想,爹是長輩,說大嫂兩句沒什麼。”
昨晚譚秀才沒說幾句重話,要不是郭寒梅哭,其他人約莫都不知道她家發生了什麼事,畢竟都是村裡出來的,說話嗓門大的人多的是,要不是太激烈不會引起注意。
就像秦柏和秦娘子半夜吵架打架也是鬨太大聲且鬨久了的緣故。
房間不隔音,但各地口音不同,說方言有些聽不懂的。
“你爹名聲沒事就好...”
“哪兒像娘說的嚴重,秦家打架不也沒事嗎?”
清官還難斷家務事呢,隻要不違背人倫禮法就沒事,青桃讓她放寬心,邵氏點頭,“其實說出去也是你大嫂做得不對,你爺奶活著,你當家,哪兒輪得到她說話。”
以前夜裡和譚秀才說說話,譚秀才會教她為人處事的道理,現在夫妻倆分開睡,很多事情隻有她自己思索琢磨。
無論如何,郭寒梅做得不對。
郭寒梅也知道自己這次徹底惹怒譚秀才了,布莊附近有間書鋪,想給譚秀才買本書,一問價格就猶豫了,思來想去,最後買了隻筆,另外給邵氏買了盒胭脂,給青桃買了朵絹花。
她覺著自己算有誠意了。
邵氏仍沒好臉,臉色反而比昨天更差了,她沮喪不已,邵氏根本不收她的胭脂。
“我要什麼我自己買,用不著你假好心。”邵氏鐵了心要擺婆婆的譜,對麵院裡的人瞅著,打趣她,“譚娘子,兒媳婦孝敬你的你就收著唄,畢竟你指望她給你生個大胖小子呢。”
傳宗接代是女人看得最重要的事,再厲害的婆婆聽到有孫子都會笑得合不攏嘴。
邵氏是個例外,“我不指望她,我還有兩個兒子呢。”
她想過了,郭寒梅沒生孩子就起了花花腸子,真有兒子依仗不得作妖啊,李氏就是那樣的,青陽沒出生前她規規矩矩的,連生兩個兒子後就性情大變,想賣閨女,想當家,想分家,想一出是一出的。
郭寒梅有了兒子不會比李氏好。
她和郭寒梅說,“你也甭討好我,好好想想你做的事...”
郭寒梅攥緊手裡的胭脂盒,臉色發白,邵氏懶得看她,天氣炎熱,蒸籠裡的麵屑硬得沾著布不好刮,她把布拿出來,讓青桃先泡著,泡軟了再洗。
今個兒送水的還沒來,邵氏讓青桃去問問。
青桃說好,沒走出巷子就碰到挑水的來了,不是平時送水的人,說是他弟弟,看到青桃後眼神上下亂瞄,青桃不是很舒服,但聽說了些他家情況,沒有說什麼。
哪曉得人進門後直直往灶房走,青桃心裡疑惑。
知道她們要洗蒸籠,每次挑水來都是先把院裡的盆和桶裝滿再問灶房的水缸有沒有水,沒水才進去,有水的話進也不進。
邵氏也納悶,“怎麼不是小章啊?”
“說是他弟弟。”青桃跟上前,見青年把水倒進水缸沒有立即出來,而是盯著牆邊碗櫃瞧,心下沉了沉,說道,“今天不用水了,你先回去吧。”
“水缸沒滿呢。”
“夠用了。”
青年悻悻的摸了摸鼻子,走到門口,突然指著碗櫃說,“你家碗櫃挺好看的啊。”
“不都那樣嗎?你哥出什麼事了?”
“我嫂子的病嚴重了。”青年一步三回頭的離開,邵氏和青桃咬耳朵,“小章弟弟怎麼不像他啊。”
因巷子裡出過事,邵氏格外避諱跟外男打交道,小章每次送水來她都在院裡待著,拿錢都是青桃出麵的,麵前的青年身板瘦削,收錢時瞻前顧後的,邵氏沒有好感。
“我待會去問問。”
“問什麼?”
青桃沒說,猜測青年走出巷子了她才出門,她不知道章家住處,問的是守古井的老人,得知她家送水的換了人,老人一臉驚詫,“不應該啊,隻聽小章說有妹妹,沒聽他說有弟弟啊。”
語聲剛落,就見小章挑著桶從儘頭處走來,老人喊他,“你沒去譚家送水啊。”
看到青桃,漢子有些尷尬,低著頭,一個勁兒的賠不是,說清晨媳婦身體不好,背去醫館看大夫耽誤到現在。
老人說,“小姑娘說你弟弟送水去她家了。”
漢子愣住,“我沒有弟弟啊。”
老人也不清楚怎麼回事,青桃問他,“你娘子的病怎麼樣了?”
“就那樣,得吃藥。”他媳婦的病治不好,隻能靠藥續命,他給青桃賠罪,“是我思量不周,沒有差人知會你們,水夠了嗎?”
最後這話問得有幾分忐忑,青桃知道他缺錢,搖頭,“我看那人不老實,沒有讓他再挑水,你往後有什麼事留口信,我來井邊就知道了。”
“欸。”漢子重重應了聲。
邵氏得知白天來的青年是個生人,額頭直冒冷汗,“他冒充人家弟弟是什麼意思,水裡不會下了毒吧?”
當家去灶間把水缸裡的水舀出來倒掉,青桃沒有攔著,她問過守井的人,並沒看到她形容的漢子來井邊挑水,水乾不乾淨真不好說,回想青年的眼神,她猜測對方是衝著方子來的。
和邵氏一說,邵氏更為驚恐,“咱每天隻出一個時辰的攤了,怎麼還有人盯著咱呢?”
早上半個時辰,傍晚半個時辰,比天冷那會少賣了好些包子。
“咱家岀攤時辰短,客人多吧。”青桃道,“我在門口盯著的,他沒看到碗櫃裡的東西。”
出了這種事得多留個心眼,包子味道好全是調料的緣故,炒過的調料舂成粉用油熬出香味,每天調肉餡的時候舀幾大勺就行,真要被人看了去,和得到自家方子沒什麼兩樣,邵氏思量道,“要不我岀攤,你在家守著得了。”
“哪有日日防賊的道理。”青桃想了想,道,“咱岀攤鎖了門的,他們沒有鑰匙打不開門,真留個人特意守家反而容易被人鑽空子...”
見邵氏似懂非懂,青桃細心解釋,“娘你想啊,我一個人在家,鄰裡有急事找我搭把手,人家趁我不留神鑽進灶房怎麼辦?”
邵氏憂心忡忡,“那怎麼辦?”
“咱平時警醒些就好,用不著整天提心吊膽的,如今咱家包子也算小有名氣,否則對方味道比咱好,否則咱家包子不愁賣不出去。”
這也是最開始她和邵氏繞不同地方賣包子的緣故,人都是親熟的,做同樣買賣,客人更樂意照顧熟人的買賣,她和邵氏去過好些街巷,或多或少會人們記住了,何況她們家熟客不少,隻要包子味道不變,始終會有生意的。
這也是麵對孫老爺的幾十兩銀錢她不心動的原因。
邵氏仍擔心,“對方撬咱家的門鎖怎麼辦?”
青桃道,“巷子裡住著這麼多戶人家,院裡天天有人,哪個小偷敢來?”
邵氏看向對麵院裡晾著的衣服,慶幸自家住在這兒了,真要換其他地方,獨門獨戶,太容易進賊了,她遲疑,“要不要給各家送點禮,托她們幫忙盯著咱家啊。”
青桃好笑,“娘你那樣做不是太顯刻意了嗎?”
“那什麼都不做?”
“嗯。”
前段時間眼紅她們的人家不少,隨著天氣炎熱,她們漿洗衣物變多,而她們岀攤時間減少,同情起她們的人家多了起來,不用特意巴結討好誰,她相信家裡真來了賊,她們不會坐視不理的。
對於小偷,沒有人會漠而視之。
邵氏尤不放心,傍晚去鐵匠鋪買了兩把大鎖,譚秀才回來時,邵氏正往門上裝鎖,人踩在凳子上,仰頭往木門上訂鎖環,他疑惑不已,“怎麼往那個位置訂鎖環?”
灶房的鎖換過幾回了,主人家備的是木鎖,邵氏覺得防不了賊,換成了細鐵鏈的小鎖,賣包子掙了錢後換成了粗鏈子,之後嫌鎖小,換了個大點的,再後來換成更粗的鐵鏈更大的鎖,好像還是不滿意,有次錢栗樹送小桌子來,讓錢栗樹幫忙換了張加厚的木門,配上那道幾百文的鎖,看著比院門還氣派。
沒有誰家將灶房看得如此重要的,錢財在青桃屋裡,要鎖也是鎖她的屋才是。
門太過厚重,邵氏裝一個鎖就費了不少勁兒,這是第二個,位置有點高,胳膊都酸疼了,聽到譚秀才問,轉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譚秀才納悶,不由得放低了聲音,“怎麼了?”
“有人打咱家方子的主意...”邵氏小聲說了白天的事兒,當時隻擔心水裡被人下了毒,此刻心有餘悸才感到害怕,虧那人沒有起歹心,如果他掏出把刀威脅她們交出方子該怎麼辦?又或者把她們全殺了怎麼辦?
想想脊背就止不住冒冷汗。
譚秀才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家會碰到這種事,“你們沒事吧?”
“沒事,他說是小章兄弟我也沒起疑,要不是青桃去井邊問,我也不知道呢...”邵氏踩下凳子,揉著自己胳膊道,“你說對方什麼來頭啊,咱家也就小本買賣,哪兒值得他們這般惦記。”
竟堂而皇之的跑到家裡來。
“能盯著小章媳婦生病的間隙過來窺探咱家,可見住得離小章家不遠。”譚秀才擰眉,“說不準是賣包子的。”
這樣找小章問問就清楚了,看邵氏捶打胳膊,他轉身朝屋裡走,“你歇會,我回屋換身衣服。”
邵氏揚手,“差不多快好了,你回屋寫會兒功課,青桃回來就吃飯。”
今個兒她急著買鎖,沒有岀攤,青桃和郭寒梅一起的,她不喜歡郭寒梅,但日子還得過,她和譚秀才說,“明早寒梅就回村了,你給她爹寫封信,讓他教教她為人處事的道理啊。”
若讓自己這個婆婆教,她怕沒有那個好脾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