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離怒目橫眉:“你再敢說一句話,我現在就要你命!剩下她自生自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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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櫻把車開進許家之前,許肆月猶豫許久,還是給顧雪沉打了個電話。
內線號碼無人接聽,微信語音無人接聽,文字也不回,最後她給他手機撥過去,響了很久後還是自動掛斷。
許肆月抿了抿唇,不願意承認心裡有一抹失落不安。
又不理她了。
她攥住手裡的包,硬著心思想,不理就不理,她又不是要依靠他。
許家敗落後,許丞為了最後的顏麵,其他房產都已經出手變賣,唯獨一直住的這套彆墅還留著。
許櫻剛把車開進庭院裡熄火,許肆月就推門下車,一樓客廳是落地窗,裡麵人影晃動,她恍惚看到男人熟悉的身影,手裡攬著幾個畫框,像是準備要外出。
她站在院子裡,看著這棟生活了多年的房子,與記憶裡並沒有多大差彆。
花園裡有她蕩過的秋千,有她養過的兔子,外牆攀爬的花是她親手種下,角落裡斷掉的瓦片是她惡作劇弄壞,房子裡的人,她的父親母親,也曾經恩愛扶持,把她當成掌上明珠。
許櫻從後麵跑上來,緊張叮囑:“姐姐,無論吵架的時候爸怎麼說你,你都要記著,你最好,最漂亮,最驕傲,你要做公主。”
許肆月輕輕冷笑:“我本來就是公主。”
沒人捧著,沒人愛護,她也依然是。
許肆月挽了挽垂落的鬢發,直接闖進許家大門,在許丞夫妻目瞪口呆的注視裡,她甚至笑了一下,鎮靜說:“要去賣畫?先等等,十分鐘。”
她上二樓,踹開自己原本的那間臥室,裡麵值錢的東西都沒了,有的賣掉,有的被許櫻還給她。
許肆月輕車熟路找出一個大旅行袋,把那些許丞眼裡一文不值的,媽媽的遺物,她畫過的厚厚設計圖,從前顧雪沉送過她的禮物,全部收進袋子裡,一件不剩。
許丞大步追上來,瞪著她問:“你想怎麼樣?婚禮上鬨得那麼難看,一點臉麵也不給你爸爸留,現在又跑回來拿東西?!”
許肆月扯開袋子扔給他看:“拿怎麼了?哪件不屬於我?!”
她漂亮的唇翹著:“許丞,不是我的東西,我嫌臟,你求我我都不會要,但是我的,誰也彆想染指。”
女人在樓下聞聲大哭:“月月你這是乾什麼?我們都是一家人,我戴你外婆的首飾,也是為了婚禮上給你長臉,你不能不分青紅皂白地誤會我,誤會許櫻……”
許櫻氣急敗壞地低吼:“媽你惡不惡心!”
許肆月半句都懶得聽,她撞開許丞,拖著袋子下樓,三幅畫就端端正正擺在客廳的茶幾上,每一幅的邊角都貼了標簽,標注著要賣出的價格。
她伸手去拿,女人撲上來護著,想掐她的手。
許肆月乾脆利落地把巴掌甩在女人臉上,“啪”的一聲脆響,她居高臨下挑眉:“滾。”
許櫻在哭,幫著許肆月把畫往起拿,怒視生下她的母親:“你能不能有點小三的自覺,不要沾程阿姨的東西!你憑什麼!”
許肆月死死扣著畫框。
其實很重,很大,她的手臂負擔不了,但她撐著一口氣,硬是穩穩托著。
許丞氣急敗壞來攔,最後的體麵也扯掉了:“許肆月,我真後悔生了你,把你養這麼大!我倒不如養條狗!養狗還知道感恩,你呢?嫁了人就想一刀兩斷?你以為顧雪沉把你當什麼好東西!人家一時興起花錢買了你,等他膩了你就什麼都不是!你還是要回來求我養你!”
“我跟你媽是商業聯姻,本來就沒感情,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這些年寵著你縱著你?”許丞指著她,“就是因為櫻櫻,因為櫻櫻得不到她應有的,我才把這份愧疚放到你身上!”
許肆月靜靜看著他,忽然想笑。
原來全是假的,沒有什麼真的屬於過她。
她以為最堅不可摧的父愛,竟是彆人的寄托。
許肆月想用最難聽的話反擊,卻聽見許櫻先一步爆哭出來,嗚咽著大罵:“你是不是有病!你們是不是都有病!商業聯姻也是婚姻!婚姻裡找彆的女人就是最惡心的出軌,你們不但出軌,還生了我這個不應該存在的狗雜種!”
客廳裡陷入死寂。
許櫻完全不顧慮用詞,衝著許丞怒吼:“我應得什麼?我就應該被流產,被掐死!我姐姐那麼好,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生的,聰明可愛漂亮優秀,我連她一根頭發絲都比不上,我從小到大,隻要偷偷看到她一眼,我都一天不敢吃飯!怕弄臟我心裡頭最好看的影子!”
她瞪著許丞:“你憑什麼罵她?憑什麼賣她?她就應該和你這樣的渣爹斷絕關係!”
她又瞪向親生母親:“你憑什麼動程阿姨的東西?你是最心機的第三者,利用初戀當幌子,自己無恥不夠,還要拿女兒扮可憐上位!讓我的血也變臟!”
許櫻滿臉眼淚:“我姐姐做錯什麼了?你們誰也不配說她一句!”
許肆月之前有多氣,現在就有多荒唐。
她第一次認真看了看許櫻,瘦兮兮沒營養,醜了吧唧的,還笨,被梁嫣利用,話也說不好,什麼破詞都用。
許肆月最後環視了一眼整棟彆墅,看著許丞說:“從今以後,我和你沒有關係,我就是餓死,也不會再吃你一粒米。”
“這些畫是我的,你想都彆想,”她一雙桃花眼銳利灼人,“彆忘了,你已經再婚,我媽媽的繼承人隻有外婆和我,你的臟手再敢碰一下,我會告你非法冒領巨額財物,送你進監獄。”
許丞麵如土色,厲聲道:“你不就是憑著顧雪沉才敢這麼硬氣?拋開他,你什麼都不是!不學無術,隻會浪費我的錢,顧雪沉早晚對你——”
彆墅外院門沒關,陰暗天色下,一輛黑色勞斯勞斯平穩開到大門前,常來接許肆月的司機匆匆下來,站在半開的門外,恭敬得體說:“太太,忙完了嗎?顧總讓我來接您,您如果需要吵架或者動手,我都會全力效勞。”
許丞夫妻倆的臉色頓時難看無比。
許肆月一滴眼淚也沒掉,慵懶說:“打架不必了,浪費時間,就是搬東西手酸。”
司機連忙推門進來,半彎著腰把許肆月手中的東西都接過去,用身體擋開許丞:“太太,回家吧。”
許肆月慢條斯理打開眼鏡戴上,挺直脊背出門,許櫻哭哭啼啼追上來,不太敢碰她,小心翼翼叫:“姐姐……”
許肆月側頭:“你彆叫許櫻了,應該叫許嚶嚶嚶。”
許櫻糾結地小聲問:“嚶嚶嚶有點長,姐,我叫許嚶嚶行嗎?”
許肆月沒理她,坐進勞斯萊斯後排,司機把車門關上的一刻,她才卸下力氣,窩在車門邊上,顫抖著深深吸氣。
“太太,”司機輕聲問,“回瑾園嗎?”
許肆月沒回答,問:“顧雪沉呢?”
司機卡了一下:“不清楚,我隻是按顧總交代的過來。”
許肆月用力掐著手腕,掐到通紅,又給顧雪沉打了一遍電話。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打,明明猜到他不會有什麼好語氣,甚至會冷嘲熱諷,但就是……想跟他說,她把畫搶回來了。
但仍舊無人接聽。
許肆月抹了抹眼角。
無所謂啊,不接就不接唄,她也沒指望他,她才不孤獨,她才不難受。
許肆月永遠不要服輸。
她保持著平靜說:“不回去,你送我去城郊陵園。”
司機遲疑:“太太,天氣不好,要下雨了,到城郊陵園估計要很長時間,確定去嗎?”
許肆月吞下藥,吃了一把柚子糖,指甲陷進手腕的皮膚裡,篤定說:“去。”
她有點冷,她想見媽媽。
除了媽媽,她沒有人可以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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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仁醫院特護病房裡,江離摘掉口罩,複雜地看著病床上的人。
他認識太多朋友,青年才俊也數不勝數,但從沒有任何一個人……像顧雪沉。
江離作為醫生,始終覺得命最重要,除了活著,其他都是空談,所以他至今無法理解,為什麼一個無比出色的人,在明知道自己生病的情況下,還能親手毀滅掉生的可能,去選擇對另一個人義無反顧。
病房很靜,儀器的滴答聲清晰可聞,輸液管的藥已經下去大半。
幾分鐘後,顧雪沉濕黏的睫毛顫了顫,艱難地挑開,露出一點灰暗寂靜的瞳孔。
他看了江離一會兒,乾澀的唇微彎:“我沒事。”
江離之前一直忍得住,聽到這句,忽然間爆發:“沒事?!顧雪沉,你知道發作的時候你顱內壓飆到多少嗎?!劇烈嘔吐讓你根本吃不進藥!要不是我過去的及時,你可能搶救不過來!懂不懂!”
顧雪沉眼角還存著一些生理性淚水,給他蒼白的臉上添了些綺麗的紅色:“不會,還沒到時候。”
江離堵得胸口生疼。
顧雪沉不說話了,盯著輸液管裡剩餘的藥滴完,熟練地自己拔針,抹掉冒出的血珠。
眼看著他像對待一個試驗品一樣對自己,江離忍無可忍:“我跟你說還有一年,你就當聖旨了?!上次發作根本沒有這次嚴重,間隔也在變短,意味著什麼你比誰都清楚吧?!顧雪沉,我明明白白跟你講過,你可以手術,雖然成功率很低,但不手術隻有死!”
顧雪沉費力地撐起身,靠在病床上,他的衣服來不及換,襯衫已經皺了,領口扯開,露著清瘦蒼白的鎖骨。
他眼睛恢複了,雖然還有些黑,但已經能看清東西。
他很滿足。
“百分之二十的成功率,是你高估的,”顧雪沉聲音很啞,“我不手術,還有一年時間,可以賺更多錢,留給她更多,還能陪她,讓她長大,幫她找到想過的那種生活,但如果手術失敗……她現在還很柔弱,隻有錢不行,撐不起她的未來。”
他語氣很淡,也溫柔:“我不想拿一點點成功的可能性,去賭她一輩子,何況……也許我死了對她更好,如果活著,就算她不喜歡,我也無論如何不會放手。”
江離呼吸粗重,瞪著他,卻又無話可說。
顧雪沉摘掉身上各種熟悉的儀器,江離要阻攔,他抬眸說:“沒關係,發作已經過去了,數據都回到平穩,我可以撐住,現在沒有不舒服,在醫院,在家裡,在實驗場,都是一樣的。”
江離怒道:“它變大了,離主血管越來越近,在壓迫你的神經,你不想看看嗎?!”
“不想,”顧雪沉站起來,搖晃了一下,很快穩住,身形依然挺拔,“我想見的不是它。”
顧雪沉找到被調成靜音的手機,看到上麵的電話和微信,低聲說:“她今天給我打電話了。”
他很淺地笑:“她今天需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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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昏沉,陵園裡淒冷寂靜,逐級向上的層疊墓碑間,隻有一個纖瘦的身影。
許肆月起初站在母親的墓前,後來累得受不了,就蹲下去,靠著冰冷石碑。
她不敢說太多話,怕哭了惹媽媽傷心,專撿些好的來重複。
“媽,你彆擔心,我嫁的特彆好,明城圈子裡多少女人為我老公哭天搶地。”
“婚禮在明水鎮辦的,他還幫我把鬨事的許丞趕出去了,外婆牽我走花道,說能一輩子幸福。”
“我當初那麼壞,他還要娶我,肯定是喜歡我,現在凶巴巴的就是嘴硬,你信嗎?”
“今天我差點頂不住,他還安排車去接我了,又把我送來你這兒,他其實特彆關心我,是不是?”
濃雲壓到最低,有大顆的雨點墜下來,砸在許肆月頭上。
墓碑濕了,她的衣裙也沾了水,滲進皮膚,鑽入骨骼。
許肆月怔了一下,終於不用死咬著嘴唇,憋的淚瞬間流下來,混著雨水一起滾下。
下雨了,就沒有人知道她哭了。
許肆月蜷縮在雨裡,頭埋進膝蓋,獨自在空無一人的陵園裡嗚咽:“可是他又不接我電話,吵吵架氣我也好啊,乾嘛留我一個人……”
雨勢很快變大,沉甸甸衝洗孤獨的世界。
許肆月緊靠著濕寒的墓碑,渾身發抖也不願意起身,直到嘩嘩雨聲裡,有很輕的腳步踩著水傳來。
她以為是幻聽,沒有抬頭,把自己抱得極緊。
砸疼她的雨滴卻忽然之間消失。
許肆月緩緩睜開眼,她周圍像是多出一個小結界,剛好能把她圈入其中,四麵的雨還在下,唯有她身邊一片安靜。
她揉了下睫毛,麵前有一雙修長筆直的腿,氤氳在漫天水跡中,整潔褲腳被微微染濕。
許肆月抽噎幾下,一點一點抬起頭,昏暗天光裡,男人穿一絲不苟的正裝,撐傘站在大雨裡,那片遮住傷害的傘麵,就穩穩停在她的頭上。
艱難築起的壁壘,在這一刻坍塌殆儘。
許肆月再也忍不住,哭著說:“顧雪沉,我冷。”
顧雪沉朝她伸出手,骨節明晰,乾淨修長,他把掌心給她,遮掩住背後的針孔。
許肆月死死攥住,哽著嗓子問:“你……你彆嫌我身上濕好不好?”
“好。”
許肆月動了動麻木的雙腿,吃力站起來,她走一寸,那柄傘就動一寸。
她離他更近了一點,顫巍巍解開他西裝的紐扣,向兩側敞開,然後像凍僵的小動物一樣,把手伸進去,環上他的腰,發著抖擠進他懷裡,緊緊抱住。
“你彆推開,”她小聲嗚咽,“就抱一下,不許推!”
顧雪沉為了給她撐傘,半邊身體沾濕,他抬起手,落在她頭上,把她緩緩按向自己胸口。
那裡是他的心跳。
全世界被大雨衝刷。
傘麵撐出的小小港灣裡,顧雪沉低下頭,唇靠在她耳邊,沙啞說:“彆哭,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