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擊性的,狠戾的,就如同每一次他親手報廢掉那些機器人。
顧雪沉眉目昳麗,平靜說:“還有十分鐘,等到他們簽合約的前一刻,把存了這麼久的東西都放出去,安排人及時進簽約現場,把消息當麵告知梁先生。”
喬禦一凜,鄭重點頭:“好,我這就去辦。”
“告訴他,”顧雪沉碾著耳機的碎片,“他想借女兒滲透深藍科技,借合作的機會安插耳目,我可以不在意,做過多少違法違德的事,原本也和我無關,但他女兒三番兩次傷害我太太,就必須承擔後果。”
喬禦屏息。
上次讓沈明野身敗名裂的同時,梁家這些年明裡暗裡的罪證也在源源不斷地彙聚起來,他以為顧總不會動了,沒想到這次真正觸到了逆鱗。
他甚至心顫地想,顧總是認定自己時日無多,要在活著的時候,把傷害過太太,至今還對她存在威脅的梁嫣從根源上折斷。
顧雪沉側影上罩著一層霜,眼簾微低:“許丞的時間也該到了。”
“是,”喬禦應道,“您當初給他那筆錢,就是為了讓他把全部身家,都砸進那個能夠東山再起的大項目裡。”
事實上,這個所謂大項目,深藍科技才是幕後最深的操控者,逐步誘導許丞深陷,一次一次勾出他的家底,上個星期,許丞賣掉了現居的那套許家彆墅,帶著續弦的妻子搬去蝸居的小房子,把錢也全部扔了進來。
如今許丞一無所有,全部希望都在項目上。
也就到了致命的時候。
耳機碎片紮進顧雪沉的指腹,他不覺得疼。
他從未忘記過許丞給肆月的打擊,在他死前,許丞必須倒,燃起全部期望,再斷絕一切後路,沒有餘地。
許肆月在江離的辦公室裡把自己臉掐紅,終於擠出如常的笑,她對著鏡子練習好多遍,即便知道雪沉看不清,她也不能把任何負麵情緒給他。
快到病房時,她看到門虛掩著,急
忙緊幾步過去,正想推開,門縫裡傳出喬禦的聲音:“顧總,是梁嫣的電話,打到了我這裡。”
“接。”
許肆月推門的手不由自主凝住。
喬禦的聽筒裡有什麼她聽不清楚,但很快,喬禦低低道:“她極力要求和您直接說幾句話,她嗓子太尖,彆傷您耳朵,我還是開免提。”
片刻後,梁嫣歇斯底裡的哭聲驟然清晰,許肆月眉心擰死。
“……雪沉!我爸不僅十幾個億的項目打了水漂!剛才就有警察找上門,來了幾輛車把他直接從公司帶走!你折了我們家,對你有什麼好處!”
“好處麼,”顧雪沉極淡,一絲情緒也聽不出,“肆月會開心。”
梁嫣的咽喉仿佛被他這一句回答掐斷,聲調完全扭曲:“你為了她做到這種地步?!她從小忘了你,這些年把你傷成那樣,你連命都快為她搭進去了!你還對她這麼死心塌地?!她回海城以後難道沒跟你提離婚?她沒再一次離開你嗎?!”
顧雪沉毫無波瀾:“她什麼都知道了,她說她愛我。”
梁嫣突然潰敗地哭出來,失聲喊道:“這種謊話你還信?!她騙你的!你們結婚之後,就在深藍科技的一樓大廳,她親口對我說,顧雪沉死了才好!如果不是她咒你,你就不可能病得這麼重!她根本是要你的命!許肆月這樣的人你還愛她?!”
許肆月靠在門外,下意識彎了彎腰,抵禦心臟驟然傳來的抽痛。
她想起來了……
她確實口不擇言地說過,顧雪沉死了才好。
許肆月抓住門把,受不住地要推開去跟顧雪沉解釋,然而顧雪沉已然靜靜開口:“她說那句話的時候,我就在她背後。”
梁嫣一下子沒了聲音。
許肆月眼前發黑,咬住手背,她一絲也不敢去想從那天到現在,雪沉每一次病痛發作的時候,竟然都活在她這句話的夢魘裡。
病房裡外一片死寂。
顧雪沉說:“我的命一文不值,肆月想要,那是它的運氣。”
梁嫣絕望地哭喊了一聲,電話被掛斷。
許肆月緩緩蹲下身,把臉埋入臂彎裡,隱約聽到喬禦要出來時,她才身形不穩地站起來,走去另一個方向,從步梯間深一腳淺一腳下樓。
雪
沉對手術那麼消極,不抱任何希望,是不是潛意識還在受她這句話的影響。
他午夜夢回,是不是曾經多次聽到她說“你死了才好”。
也許……也許真的是被她這麼說,他才會病重。
許肆月跑出醫院大門,直接打車去了城郊山上那座遠近聞名的寺廟,工作日人很少,從山腳到寺廟門口有纜車,她沒坐,看到有人正在虔誠地靠雙腳上去,五步一磕頭。
她跟著學,彎著膝蓋直挺挺跪到遍布塵土的石階上,每俯身拜一下,就在心裡說,她犯了錯,她說的那句不算,雪沉要好起來,跟她長長久久,到白頭。
許肆月到寺門時,闊腿褲的膝蓋處已經磨薄,沾滿塵土。
檀香嫋嫋裡,和尚問她有什麼所求。
她說她要消業障,要把自己所有能拿出來的,全都給一個人換平安。
和尚點頭:“在佛前跪吧,把你的頭發給我一縷。”
許肆月板板正正跪在佛像前,足足又跪了三個小時,被臨時叫走的和尚回到廟裡,才大驚失色:“對不起,做好的平安符忘了給你,可你怎麼還在跪?!”
許肆月腿早就麻木了,她雙手接過黃綢小袋裝的平安符,那裡麵有她的頭發。
她笑出來,緊緊抓到手裡,艱難地起身,緩了許久才下山,忍著疼回到華仁醫院,進去前,還特意買了套乾淨的新衣服換上。
顧雪沉不在病房,站在一樓大廳的電梯邊,模糊分辨著每個經過的輪廓。
肆月上午讓江離轉達了一句“有事出去,很快回來”就沒了影子,到現在夕陽漫天,她還不出現。
後悔了麼……
終於意識到她的決定有多傻,及時回頭了麼。
顧雪沉低著頭,唇蒼白,空茫黑洞的眼睛裡沒有一絲光,直到玻璃大門映進來的夕陽被纖瘦的身影遮擋了一塊。
他敏感地察覺到,驀的抬頭,那道身影起初還有些遲緩,很快略顯踉蹌地跑起來,軟綿綿撞到他身上。
“雪沉,”許肆月貼在他胸口磨蹭,“你是在等我嗎?”
顧雪沉的手抑製不住抬起,攥住她細細的手臂,不讓自己發抖:“你還知道回來。”
許肆月甜聲笑:“你想我了是不是。”
顧雪沉要帶她進電梯,她一動
,身體就晃了一下,趕緊扶住牆,特彆自然地說:“沒事沒事,腳滑了一下。”
他站住,把她下巴扭起來:“到底怎麼了。”
許肆月小聲說:“那個……不小心磕了下膝蓋,不疼。”
看了看周圍沒人,護士們也不敢往這邊亂瞟,許肆月等不及把平安符拿出來,踮起腳戴在顧雪沉的頸間,小袋子垂在他心口。
顧雪沉伸手去碰,許肆月拉住他:“是個很小的護身符,我買來的,你戴著不許摘。”
濃重的檀香侵入鼻端,從護身符,從許肆月的手指頭發間,她還滿不在乎地笑著,像是真的隻是隨便出門逛街,順手買了一個東西回來送他而已。
顧雪沉下顎繃得酸痛。
他太熟悉這味道。
跟肆月分隔兩地的時候,他得知她病了,也曾去過城郊的那座寺廟,聽說要給人求平安,要從山下一直跪到山上,拿自己的頭發去做引。
他跪了,他做了。
隻是那個小小的護身符,從沒有機會送到過肆月的身邊。
許肆月小巧的下巴還在他手指間,她親昵地貼過來,用臉頰蹭他,裙子下的雙腿顫得厲害,膝蓋又疼又腫。
顧雪沉抓住她單薄的肩,俯下身,儘力把她原地抱起來。
她太輕了,又瘦了很多。
許肆月嚇壞,忙拍他:“你病了你不知道嗎!快點把我放下!”
顧雪沉把她狠狠抱緊,半垂的眸中溢著不為人知的紅:“過來。”
許肆月乖乖聽話,把自己的臉朝他湊近。
他略低頭,冰涼的唇落下,覆在她潮濕的眼簾上,啞聲說:“就算病得再重,我也能抱得起一個說謊的小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