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薇達成目的,並沒有在老太太跟前待多久,喝了一盞茶便尋個借口遛了出來。
陳氏的丫鬟一早等在門口,看見她立即上前說道:“表小姐,太太喊您過去,已經等了有一會兒了。”
自從陸靜雲回來,為了區分她們兩人就將她喊作“表小姐”,這是陳氏定的。霍薇沒有著急,一邊走動一邊問道:“陸夫人找我什麼事?你可知道?”
她眼神微動,芍藥借袖子的遮掩塞給那丫鬟一個銀裸子,丫鬟忙攥在手心裡,想著也不是什麼不能說的事,便低聲道:“似乎是想問問綠蕊的事。”
“嗯,多謝。”
丫鬟聞言一怔,忍不住抬頭看了眼霍薇的背影。不急不躁不在意,如今的表小姐仿佛半點不怕陳氏不喜,不像從前,隻要陳氏有話,她一定是放下一切匆忙趕過去的,所有下人都知道,表小姐對夫人很是孺慕。
然而今日,一句“陸夫人”、一句“多謝”,霍薇已經表明了自己客居的身份,客客氣氣、禮數周到,與陸家拉開了遙遠的距離,好像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丫鬟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這位表小姐已經不是陸家的正經小姐了,再不期盼長輩的疼愛似乎才是對的,這樣雲淡風輕當真有大家小姐的氣度,換做她們遇到這種事,恐怕不傷心死也要移了性子,表小姐能變得更好,真是難得。
主子什麼樣,下人的感受卻清楚,畢竟她們謹小慎微慣了,察言觀色的水平都是一流,不像陳氏他們還會受固有印象影響。他們會懷疑霍薇想怎樣怎樣,但下人就會最直接地發現霍薇變平和了、變得好伺候了。
雖然綠蕊被賣好像很可怕,但都是做下人的,消息靈通,綠蕊被帶走時急的提到大小姐,聰明的就都明白是怎麼回事了。背主的奴婢在哪裡都沒有好下場,陳氏之所以會問,隻不過是這種猜測涉及陸靜雲,沒人跟陳氏說罷了。
這樣一猜測,倒讓不少人對陸靜雲謹慎了些,這位大小姐也不簡單呢。
霍薇到了陳氏的花廳,陳氏正在教陸靜雲處理陸家內務。這也是陸靜雲與陳氏這般親密的目的,她想多表現自己的能力,讓陸家更看重她,給她更好的婚事、更好的助力。
陸靜雲餘光瞥到霍薇進門,故意笑著挨近陳氏,貼心地道:“娘,您歇一歇,當心看久了賬本眼睛疼。我在李家的時候學過按摩,我給您按按吧。”
陳氏拉住她的手去看她手上的繭子,滿臉心疼,“那個李家,太過分了,居然這般待你。”
“陸夫人,陸小姐。”霍薇走過來客氣地喊了人。陸靜雲此舉無非是為了用母女情刺激她,再讓陳氏厭惡李家的同時看到霍薇也一起厭惡。這種彎彎繞繞的話,她擅長得很。
果然,陳氏看到霍薇就蹙起了眉,先挑刺道:“怎地這樣稱呼?耍性子也該有個限度。”
霍薇自己找了個位子坐下,笑道:“這樣才是正常,我本就不是陸家人,在府中的身份是表小姐,不該亂喊,禮數周到些好。否則被外人知道,怕是要說府裡沒規矩。”
這樣考慮是對的,身份上的事總要清清楚楚。陳氏自然知道,但還是心裡堵得慌,因為之前沒分太清楚是他們還沒決定,在把陸靜雲記入族譜的時候,要不要給霍薇除名。沒商定的事,自然有些含混不清,沒想到霍薇自己先把這關係掰扯開了,顯得他們落了下乘。
陳氏看見她這樣就煩,沒耐心多管,嚴厲地問道:“綠蕊伺候你多年,你為何將她發賣?可是昨日心裡不順,隨意拿人發泄?”
陸靜雲為陳氏倒了杯茶,柔聲勸說:“娘彆動怒,巧姍興許隻是一時之氣,今日氣消了就把人接回來了,多年相處的情誼那是說舍就舍的呢?”她防備著霍薇說出她買通綠蕊,先說了她們主仆有多年情誼,又暗指霍薇心狠,相處多年的人都能說賣就賣,對親人能有多少在乎?
不過霍薇並不跟她糾纏沒證據的事,反而說道:“陸夫人也曾賣過下人,合適則用,用著不舒服便不用,與伺候了多少年無關。就如陸小姐與李家斷得乾乾淨淨,我也成為了表小姐。可見情誼好壞不是由相處多少年決定的。”
陸靜雲臉色微變,低下頭揪緊了衣裙,低聲道:“是我說錯話,我想著你們一直相安無事,不像我……”
李家苛待陸靜雲就是陳氏心中的刺,她立即握住陸靜雲的手,安慰道:“雲兒彆想從前的事,都過去了,他們再也傷害不了你了。”接著她又眼神淩厲地瞪向霍薇,不悅道,“牙尖嘴利,你是對陸家不滿了?因我們不讓你繼續做陸家女,就懷恨在心,拿這種話來刺人,你還懂不懂知恩圖報?你可是陸家錦衣玉食養大的!”
霍薇笑起來,並沒像陳氏想象中那樣露出不甘的神情,反而理所當然地說,“陸家對我不錯了,我一個外人,還是你們討厭的李家人之女,你們對我不喜是應該的。陸夫人為何總要這般揣測我呢?我何曾有過陰暗心思?我隻不過舉個例子說明事實罷了,沒想到陸小姐心思這樣敏感,這就要哭了。”
她搖搖頭,歎了口氣,“陸小姐,我說句不該說的話,你需知你日後便是陸家的嫡出大小姐,出門在外代表的是陸家的臉麵,是陸家姑娘的教養,也是陸夫人和陸老夫人的教養,千萬不能動不動就哭,好似誰都欺負你的模樣,否則……會被人笑話小家子氣的。”
陸靜雲心中一緊,餘光瞥到陳氏若有所思的神色,恨意爆漲。
上輩子就是這樣,所有人都嫌她小家子氣,老太太教她許久還要歎氣搖頭,就和霍薇現在一個模樣,對她十分不滿意。她嫁人後婆婆也對她不滿,總說她眼界太窄,怎麼教都教不好。
她們說她,好歹還是她的長輩,霍薇憑什麼說她?霍薇不過是個鳩占鵲巢的冒牌貨!
還不等她出言反擊,霍薇就繼續說道:“說到底還是那該殺的下人,竟乾出這等糊塗事,害了陸小姐。聽說那人還是陸夫人奶娘的侄女?陸夫人,日後您選人、用人可一定要擦亮眼睛,萬不能隻看情分,不看人品能力啊。”
陳氏仿若被當麵打了一巴掌,氣得滿臉通紅。她今日責問霍薇發賣丫鬟之事,霍薇就拿當初那下人的事來堵她。她若說綠蕊伺候多年該看情分,那她孩子被抱錯的事又該怪誰?她若說發賣得好,那她還叫霍薇來責問什麼?
她氣惱地看著霍薇,以前竟不知這個女兒如此牙尖嘴利,氣人得緊。她正要發作,外頭丫鬟進來稟告說:“夫人,老夫人請您過去議事。”
陳氏的怒氣沒發出來,不上不下堵得難受。霍薇卻已起了身,有了去意。陸靜雲鬆了口氣,想著總算不用聽霍薇句句暗示她沒教養了,抬眼卻對上了霍薇似笑非笑的視線,不由得一怔。
霍薇笑道:“瞧我,說了這許多廢話。陸小姐自有陸夫人教導,這些事日後都會曉得,哪裡用我操心呢?今日陸小姐想是由己度人,對綠蕊多了些慈悲和善念,怕她被賣到不妥之處,心生不忍。
我是不喜歡她的,既然陸小姐心善,那不如就讓綠蕊回來伺候陸小姐吧,想來她必定對陸小姐感恩戴德,儘心伺候。”
“這些事不用你操心,你回屋吧。”陳氏被她氣得不輕,再不想聽到她的任何言語。
霍薇應聲離開,出到外麵挑了挑眉,看著大好的陽光感覺心情好極了。
她剛剛就是故意說些挑釁之語,想試試錦鯉運的效果。果然,在陳氏終於忍不住發火的時候,老太太那邊有請了,她完美地免除了責難。她要一點點試探錦鯉運的底線,這樣她日後就能放開手腳了。
霍薇走後,陳氏的耐心也耗儘了,無甚表情地問陸靜雲,“雲兒如何想的?當真怕那綠蕊受苦?”
陸靜雲還能說什麼?霍薇把什麼話都說了,她現在要是說綠蕊賣就賣吧,那她不是自打臉嗎?她隻能捏著鼻子認了,勸陳氏把綠蕊贖回來,放在她身邊伺候。
陳氏想到霍薇的話,還教育她,“你心地太善良了,這樣容易吃虧。往後我好好教你,不能對下人太心軟。”
“是,娘,我記住了。”陸靜雲乖巧地應下,心裡恨得要命。本來今日她們母女該又親近一些,而霍薇和陳氏的隔閡該更深一些,結果現在陳氏覺得她性子太軟,反而要教導她,她還要留那個爬床的綠蕊在身邊,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陸靜雲麵不改色地回到自己的院子,立即就悄聲吩咐貼身丫鬟茗茶去打探打探,看看霍薇可與從前有什麼不同,而老太太叫陳氏去又是商議什麼。
之後她便什麼也乾不下去,滿腦子都在想霍薇這兩日的表現。她連出兩招都被霍薇化解了,自己還險些露餡,這讓她不得不警惕。莫不是霍薇也重生了?明明之前還怒極地與她針鋒相對,在她設置的泥潭中越陷越深,為何突然就掙脫了她的掌控?
就在陸靜雲回想蛛絲馬跡懷疑霍薇重生的時候,茗茶跑回來告訴她說霍薇退親了!
陸靜雲心頭一喜一驚,緊緊抓住茗茶的手腕,“此話當真?你沒聽錯?”
茗茶手腕有些痛,隻當小姐開心地沒注意輕重,也沒在意,笑著連連點頭,“奴婢都打聽清楚了,真的不能再真!表小姐已經把她和小侯爺定親的信物交給老夫人了,老夫人如今和夫人商量,說去方家走一遭,問問方家是什麼意思呢!”
茗茶笑嘻嘻地做出恭喜的動作,“奴婢給小姐道喜了,方公子那般中意小姐,此番定然能成就一樁良緣。”
陸靜雲雙頰緋紅,心裡有些激動。她一想到她要嫁入侯府,上輩子霍薇享受的一切都將成為她的,她就抑製不住滿腹喜悅。不過她到底老成持重,笑了一下就說:“事情還沒定,你不要胡說八道,萬一傳出什麼不好的風聲,仔細我扒了你的皮。”
茗茶沒把她的威脅當回事,隻當她開玩笑呢,笑著打趣道:“奴婢才沒有胡說,這樁婚事本來就是小姐,如今隻不過物歸原主罷了。”
“還渾說!好了好了你下去吧,我要歇會兒,在外不許亂說。”陸靜雲又叮囑了一句。
茗茶應聲,笑嗬嗬地跑到外麵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