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身邊的車流已漸漸密集, 藍毛停下來對他們喊了聲。
“薑翼……”原來快到高架口了。
薑翼猛地緩了速度。
祝微星正跟那包裝紙戰鬥,抬起頭才發現薑翼下了車,推著自己上了人行道。再看前方路中間, 站了好幾個交警。
祝微星本就挨著地的雙腳一下踩實, 立刻跟著下車。他比薑翼快上一步, 對方那句不爽的“坐好彆動”剛出口就被堵了回去。
薑翼眯眼看他。
祝微星視若無睹。
一個長手長腳的大小夥兒,坐這個比坐輪椅讓人推著還丟臉。
路口紅燈, 祝微星和薑翼一道並肩站在白線前等著, 祝微星順便把去了包裝的三明治遞給對方。他做得自然,不覺問題, 勉強有點情緒也是莫名其妙更多。
薑翼接得也自然, 更帶了點嫌棄,興許覺得祝微星磨嘰, 本想罵人, 然瞧到他指上還裹著自己紮的繃帶,又閉了嘴, 把三明治抓過去張嘴就咬, 差點啃到祝微星的手。
祝微星抽回來,轉眼發現不少路人在盯著他們瞧。祝微星不理解。
比起一些高深莫測的微笑,人群裡有個略胖,鼻翼處有粒綠豆大黑痣的同齡人的目光顯得十分不友善,像是認識他,卻頗有敵意。
祝微星掃了他一眼, 又轉開了,沒空細究。
這地方車流多人流量也大,信號燈足有一分半,足夠薑翼解決一個三明治。但祝微星覺得他應該沒吃飽, 畢竟是能在他家消化兩大海碗飯的家夥。
果然,吃完早餐薑翼臉色也沒見好多少,還因後頭亂動的電瓶車碰著他輪胎回頭不爽的給人家好幾把眼刀,把倆上班族嚇得退到一邊。
十分暴躁。
好容易過了這道關口,祝微星又坐上後座,由薑翼帶著騎了半條長道,見到先行一步等在馬路對麵的管曉良幾人。
人流在此依然如織,但年齡段單一許多,瞧著和祝微星他們差不多大。這些人又明顯分為兩撥,朝右多為的女生,背著大包小箱,朝左的男生更多,身型健壯人高馬大,畫風非常不同。
“翼哥,怎麼走?”管曉良意思意思的發問。
賴洋等人半個車頭都往左撇去了,似乎已有答案,畢竟佛祖送到西天,難不成還要進大雄寶殿?
誰知薑翼卻半點沒止速度,跟陣風似的直接往右騎去。
“哎嘿……”管曉良摸著被卷起的藍毛,發出了一聲不敢置信的怪叫。
賴洋和鄭照文也驚訝臉,呆了須臾,連忙和管曉良一道調整方位朝右行駛。
祝微星沒注意幾人情緒轉變,隻關心兩旁排列滿當的私家車,越往前越堵塞。
不過對在羚甲裡中都穿梭暢通的土匪軍團來說,這點障礙隻是小場麵。就聽薑翼丟下一句“抓好”後,不等祝微星坐穩,車頭一轉便從兩輛豪車中溜了過去,沿著人行道邊沿飛掠,巧妙一拐,讓祝微星隻來得及匆匆看了眼“u市藝術學院”幾個大字的破落校門,已被帶著擠進學校。
目的地已至,祝微星堪堪反應過來,想等薑翼停車,屁股下的輪子卻一點沒歇,左突右行,行進得特彆豪邁。
祝微星開口:“是不是到了?在這放我下來就好,謝謝你。”
薑翼卻跟耳旁風,繼續護送佛祖騎過操場,繞道行政樓,飛躍圖書館,最後在一家校園小超市前止了速度。
這回不等祝微星落穩,薑翼把車一丟進了超市,要了幾瓶冰水和好幾個包子。
一見這情形,藍毛他們興奮的棄車跟上,隨在後頭紛紛表達意見。一個說自己要魚香肉絲的,一個說自己要大肉的。本來嘛,那烤肉三明治就過個嘴癮,誰吃飽誰孫子。
鄭照文點了兩個奶黃包,還記得詢問祝微星口味,並作出推薦:“你要不要也來一個?你們學校這家超市的點心挺有名,我們吃過幾回。”
“比我們學校的點心講究多了。”管曉良也誇獎,他們體院的食堂口味不錯,分量也大,但做起點心就跟喂豬似的,特彆糙。
祝微星瞧這幾個大小夥子一有的吃個個容光煥發,非常容易滿足。祝微星捏了捏口袋,走到薑翼身邊,剛想說這頓自己請作為今天報答,就被薑翼大手撥到一邊。
薑翼拿手機付了賬,提起包子坐到超市門口的小桌子前和幾人一道吃了起來,懶得看他。
無意加入他們的祝微星在旁猶豫片刻,隻能把這人情留待下次再還。看看時間,祝微星取過東西,提出先行離開。
賴洋聽後趕緊送瘟疫一般朝他揮手。
祝微星轉身卻又被喊住,叫他的是管曉良。接著,一個圓咕隆咚的東西朝他拋來。祝微星險險接住,低頭一看是一個杯子蛋糕,草莓口味。
“不知誰多拿了一個,我們不吃這甜膩膩的玩意兒,”管曉良不自在的瞧了眼薑翼,又調笑他,“給你留著當乾糧好了,就你這速度,彆沒報道成倒把自己餓死在半路上。”
祝微星本不想接,但環視幾人一圈,最後落在薑翼臉上,祝微星捏捏那隻小蛋糕,沒拒絕。
“謝謝。”他再次真誠道謝。
……
吃完第二頓早餐,土匪軍團優哉哉從u藝側門出,不需五分鐘就穿進了u體大門裡。
這學校不大不新,畢竟地處寸土寸金的u市中心城區,老是曆史,小是精華。相較學生多斯文秀氣的u藝,u體的畫風略顯奔放。報道第一天,路上球場上體育館內已布滿很多揮汗如雨光著兩條大膀子迎風奔跑自由是方向的少年。
薑翼一夥在學校名聲不小,人緣也好,一出現就有很多人跟他們招呼。踢足球的,跑步的,還有兩個扛著標槍路過一聲吼的。
“——翼哥,早!!”雷鳴般朝氣。
“老薑,南體籃球場b館,下午三點,來一場。”
“翼哥,開黑開黑,網吧見。”
“薑翼!18班已經練上了,剛老寧悄悄在找阿賴……”
麵對各中呼喚,薑翼隻輕飄飄掃過,偶而點個頭,再喊他那不耐煩的眼神就丟過去了,表示自己聽見了彆再逼逼。眾人竟也不生氣,似都知道他什麼野豬脾氣,仍是笑嘻嘻跟他搭話。
車子行到岔道,幾人在此分道揚鑣。薑翼和賴洋一個專業,管曉良是體專04田徑班,鄭照文則是學醫的,運動醫學與康複專業。
“王大帥喊我傍晚踢球,你們誰去?”管曉良說著看向幾人,見向來刺頭的賴洋一副生無可戀就跳過了他。“錯過晨練,你估計要被你們老寧練上一個月,這三十天都彆想了。”
又去看薑翼。薑翼卻沒馬上回答,像在思考。
鄭照文忽然道:“今天……你們都有安排了?”
管曉良覺得他口氣遲疑得很奇怪:“有事?”
鄭照文猶豫,又打量薑翼。
薑翼表情平靜,待目光和鄭照文對上,才微皺了下眉。
鄭照文擔心薑翼不高興,囁嚅著說了句:“那個……今天……是九月十三。”
“九月十三怎麼……”管曉良莫名,話說半句又想起什麼,也瞟了眼薑翼,繼而給賴洋使眼色。
賴洋反應最慢,和幾人眼神交流半天都沒接上信號,還是薑翼打開天窗說了亮話。
“人都死了,搞這些虛頭巴腦的有什麼用。”薑翼不以為然,口氣冷淡。
管曉良等人都當他在說反話:“怎麼著也算朋友一場,雖然他不一定認識我,但這中時候還是要意思意思的。”
賴洋也唏噓:“也就我們能給他燒點紙了,不然這世上還有誰記得。”
薑翼不說話了,也沒什麼特彆的神情。
鄭照文判斷了下形勢,斟酌道:“那下午五點,我們就在門口集合一起回去吧。”
……
再說那頭祝微星,從小超市離開後,本以為還要找尋一番,結果從那條小道走到頭就是學校大禮堂,也是今天u藝舉行開學典禮的地方。
禮堂裡已坐了八成學生。祝微星在外走了一圈卻沒找到自己管弦係的同學所在,他誰都不認識,隻能從一個老師樣的女人那裡尋求幫助。禮貌一詢問,得到的卻是兩道慍怒目光。
那女人紮了個馬尾,穿著半袖的粉色襯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冷笑的說了句:“你叫我什麼?祝、微、星?”
祝微星接受到對方不快,又發現周圍學生眸中展露的放肆嗤笑鄙夷和幸災樂禍,略一思索,他懂了。這區域就是他們院係同學的集中地,麵前的人都認識自己。可惜自己剛在附近轉了十分鐘,卻沒一人出聲招呼他。這同窗情誼,可見一斑。
祝微星也不生氣,瞧瞧那女人,不,應該是女生,他換上了歉意語調:“對不起,同學,我看錯了。”
他指指最後排角落位置:“那裡我可以坐嗎?”
被誤會了年紀的女生本有怨氣,但對上祝微星平和態度,又記起輔導員特意關照,女生咽回不客氣的話,白了他一眼道:“隨便你。”
典禮還沒開始,禮堂內喧囂得很。四處紛擾下,難免有閒言碎語溜進祝微星耳裡。
“……不是說摔得很重?看著也還好……我就說老夏描述得誇張……能來上課肯定死不了……”
“……我看到疤了,就在頭上……沒我想得恐怖……”
“他現在這樣不用大家捐錢了吧?我反正不想捐……以前那麼大手大腳,出事了就裝窮……”
“這真是本人?我竟然沒認出來。”
“……為什麼變了那麼多……剪頭發和瘦了的關係嗎?他以前不長這樣吧……”
議論聲此起彼伏,裡裡外外把祝微星琢磨了個遍。祝微星住院期間因警察的調查和張羅,自己搞出的這檔子事怕是在學校已人儘皆知。醫生催款時也提過學校要為他募捐,引發這樣的關注也就不足為奇。
學生漸漸來齊,祝微星身邊成了這排唯二的空座。晚到的兩位同學一番你推我搡,最後由一個嬌小的短發女生不幸挨著祝微星落座。祝微星注意到她手裡也拿了一隻笛盒。
發現自己在看她,女生警惕瞪過來一眼,又朝另一邊挪了挪,仿佛祝微星身上有什麼病毒。
祝微星淡漠轉頭,看向禮堂正中發言的老師,沒理會這些,認真的聽講起來。
他沒有小學中學大學的任何一場開學典禮的記憶,這些於旁人來說索然無味的演講內容卻讓祝微星聽得專注。他醒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新鮮的,遇見的每件事每個人都像一幅畫一場電影一篇紀實報道,未必個個美麗,章章精彩,有些甚至懷有極大惡意,但他們是信息的載體,是祝微星了解自我了解世界的鮮活媒介。如果他們友好,祝微星會感激會尊重。如果他們排斥,祝微星也不會生氣沮喪自怨自艾。情緒化對他眼下沒有幫助,隻徒增無謂煩惱。他要做的就是判斷形勢、分析利弊、吸取經驗、解決困難,然後消化過去留下的爛攤子,立足原地,重新開始。
校長冗長的套話裡有一段祝微星挺喜歡,他說:“如果我有無所不能的魔法棒,我想問同學們願不願體驗一下變成另一中生物,等你們遇困或乏味時,我再把你們變回來。我相信有不少人願意考慮,畢竟那是完全新鮮完全未知的生活。變成動物,變成植物,變成總統,變成惡魔,你們會覺得這是有趣的經曆和收獲,前提是你們知道還能變回自己。所以說到底,很多人最牽掛最放不下的……還是原來的自己。我們成長的途中本就會有很多岔路,尤其學藝術,需要靈感,需要體會,需要各中五光十色善惡喜悲。我們也許會在有限的旅途中,短暫迷失,短暫放縱,因為錢權名利,因為落魄打擊,短暫的變成另一個人,不是好人,也不是自己。但不要忘記,這根魔法棒其實一直握在我們每個人的手中,不要忘記我們最終要帶著我們的經曆和收獲找回自己,你最想成為的那個自己……”
典禮在校長的忠告裡落下帷幕後,和祝微星有過小摩擦的粉襯衫女生示意大家注意。
“下午兩點小階梯教室領新書。琴房明天開放。有問題我會在班級群更新。”
那女生明顯是班乾部,利落地把話傳達便離開了。看著她速速疾走的背影,祝微星打消了再向她詢問的念頭。倒是身邊躲祝微星跟躲瘟疫似的短發女孩,在祝微星的友好請求下無比不情願的將班級群號給他掃了碼。
已是中午,波折一早上的祝微星早餓了,他一番觀察,找了個比較麵善的同學禮貌打聽學校食堂在哪裡。
對方看了圈祝微星,向南一指,笑道:“食堂嘛……就在大演奏廳後麵,走過去十分鐘吧。”
祝微星頷首,餘光瞥到有人看自己。從同學們將他認出後,投石入湖漣漪蕩漾般,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關注他。但大多是看熱鬨的指指點點,負麵得轉身就忘,不至於多上心。
那道視線卻不同,它專注沉重,一黏上就不挪開,像一彎鋒利的鉤子,恨不得破皮鑽骨的掛在祝微星血肉裡。
祝微星疑惑地循之望去,對上一張平凡的臉,還有鼻翼邊似曾相識的黑痣。
發現到祝微星目光,對方眼中冷色一閃,返身離開了。
之前和小土匪一塊兒等綠燈時瞪自己的男生?祝微星有點印象。他也是同校學生?
仍是沒多想,祝微星朝食堂而去。不過走了幾分鐘,他就覺不對。現在可是飯點,去食堂的主路上不該隻有這點人。果然,多了心眼的祝微星找到校內地圖牌一看,發現u藝兩個食堂都不在那方向,那頭隻有一片新大樓的施工工地。
這條路沒遮陽的樹木,正午的日頭又烈,祝微星才從暈眩裡緩過來的身體被一曬又略感疲憊。拿出手帕去擦額頭的汗,祝微星低頭看到袋子角落有隻小蛋糕。粉色的草莓奶油都被高溫蒸軟蒸化,沒了氣力一般。
真被土匪軍團說中了,在學校裡找個路都得自備口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