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同病相憐(2 / 2)

附生 柳滿坡 11569 字 9個月前

“老薑今天怎麼想到買這個?”猛男嘬著管子好奇問。

薑翼尋到訓練室的木條凳上一躺,表情一如既往的臭,搭起的長腿卻晃得得意。

“因為誰花錢誰就是大爺。”

想到某位小老板不甘不願的聽任花錢大爺的吩咐,費了半小時把牛奶拆出來乖乖供上的模樣,薑翼就心情不錯。

隻是這大爺好像不知,小老板不過作勢拆了幾個組合,剩餘全是從彆箱裡取的,反正他們也不會去數拆下的包裝,等大爺走後,又繼續賣那包裝好的蛋糕牛奶。

兩不耽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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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品推出,加之某人瞎來一出,祝微星今天的營業額是他開店來最高。收攤時,小蛋糕基本完售。

昨天班長信息告知專業老師要見自己一麵,祝微星提著笛盒去到了學校音樂樓709。

早二十分鐘到達,老師沒來,先來了個女生。巧了,正是開學典禮上坐祝微星身邊的短發姑娘。

女孩意外,表情一瞬僵硬後,選了最遠的位子坐下,一副不想跟祝微星扯上關係的樣子。

U藝音樂表演專業除卻理論課外,七成都是器樂專業課,專業課裡又有九成都是小課。課堂學生不超過三人,有時直接一對一教授。所以器樂專業老師幾乎對他們的大學生涯起到決定性作用。名師未必出高徒,但瞎幾把老師一定能把好學生給禍害了。直白點,九成大學音樂狗就指著專業老師活了,得罪誰都不能得罪他。

通過網絡和同窗朋友圈了解到這信息的祝微星對此心覺不妙。以祝靚靚過去的肆無忌憚,怕已經把老師得罪。奶奶和輔導員都提過他缺課,且翻遍手機都找不到自己專業老師的電話。通知上門還得透過班長,班長不學長笛,班長拉小提。偏偏自己現在專業水平一塌糊塗,整個前途未卜。

邊想邊看了不遠處女生一眼,發現對方也在悄悄打量自己,對上祝微星視線又立馬排斥的轉開。

祝微星手指在笛盒上摩挲,忽然開口:“你好,我想問一下,我們的長笛老師姓陳?”課表上沒寫專業課老師信息。

那女生莫名其妙的點了點頭。

祝微星:“謝謝,那……現在練哪一首?”

這是太久沒來上學忘了老師姓啥也忘了學了啥?不會連長笛怎麼吹都忘了吧?

女生忍著沒翻白眼:“我和你之前沒一起上課,我怎麼知道你練哪首。反正我在練《山羊之舞》。”口氣不善,但沒忍住泄露一絲小驕傲。

祝微星有這曲子的記憶,不簡單,而自己還在吹笛頭……落後人家不知幾年的水平。

災難。

等到他把長笛取出擦拭準備後就更災難了,人家那管閃閃發光熠熠生輝,一看便質感滿格,他這個卻斑斑駁駁愈顯廉價可憐。

現在的祝微星可不會因為物質鄙陋就隨便自卑,但在專業問題上,撇去價格缺陷,他的樂器是缺乏良好維護才變這樣的,是他失職,祝微星應該慚愧。

又等了快十分鐘,門外終於走進一男人,三十多,不高,戴副眼鏡,瞧著挺斯文,一看就是文藝工作者。

祝微星和女生一起起身,喊:“陳老師。”

陳周陳老師對那女生笑,對祝微星不過淡淡掃了眼。

祝微星心說:果然。

“陸小愛,”陳老師坐下後點女生名,又點了一首練習曲,讓她吹,這是回課,也就是檢查作業。

這練習曲祝微星竟也知道,還知道很難。而陸小愛吹得很好,氣息綿長沉穩,姿態優美舒展,情緒飽滿到位,流暢完整的表現,和祝微星一個天一個地。他靜靜聽完,又聽陳老師分析講解,用詞專業,要求嚴格,祝微星跟不上節奏。

足足半小時後,陳老師才正眼看了過來。

“舍得來上課了?”一出口就是諷刺。

“聽你們夏老師說,你傷到頭把怎麼吹笛子都忘了?”陳老師開門見山,說完卻噗嗤笑了,“拍電視啊?人生如戲是不是?”

身邊的陸小愛投來驚駭視線,祝微星未語。

陳老師隨手翻譜,語氣溫和,言辭卻冰涼:“你們夏老師的意思,讓我給你個重新開始的機會,花心思從頭教起。不過呢……你這些亂七八糟的離奇經曆,我不信。因為你不是一個誠實的學生,也不是一個認真的學生。撒謊、曠課、擾亂課堂紀律,惡劣前科不勝枚舉。再者,就算是真的,我也沒這功夫和義務,我教大學生,不教幼兒園,還做啟蒙教育。”

“不過作為老師,總要教你點什麼。今天讓你來,我個人想給你一點建議。那就是你應該直接放棄這個專業,轉去學彆的或學理論都好,不要浪費老師的時間,和你自己的時間。”

話落,已做好對方會有激烈反應的陳周,卻隻聽一句平靜詢問。

祝微星:“您覺得我學不會?”

“學得會學不會不是問題,也不重要。”陳老師一直看著麵前的譜,連眼神都吝嗇給予,“我直截了當點,且當你失憶的借口是真,什麼都不記得的你從頭開始練?人家學小步舞曲、小協奏曲,你呢?笛頭吹響了嗎?長音練穩了嗎?就算都會了,能到聯歡晚會上走個過場大概就是你的畢業水準。有意義?彆說專業路線,做個家教都難。”

“怎麼,覺得話不中聽?”未得應答的陳老師終於抬頭,出乎意料迎上一雙悠淡眉眼,不慌不怒,不急不苦,幾近漠然。有時聽眾的無動於衷,會比不讚同的態度更讓表達者不滿。

陳老師果然臉色愈冷:“忠言逆耳,我希望你有足夠的自我認識。你這樣的專業水準,占用一個藝術學院表演專業名額,以前就算了,現在還合適?傳出去會讓多少苦練多年藝考落榜的學生跟著不平?即便你自我評價過高,認為配得上繼續學習,但這分三六九等的圈子,挺過這一波,以你的天賦條件,能挺過下一波?”

說著,視線從祝微星的舊笛子上瞟過,眼含輕慢,言下之意,明了不過。

換做心誌不堅或精神脆弱的學生被老師這樣毫不留情的數落,早就尊嚴掃地無言繼續,連一邊的陸小愛都不忍皺眉,同情的看著祝微星。

祝微星卻仍挺拔坐著,背脊不因一點自抑而輕折,眸光直白坦然,望著麵前的為人師表不躲不閃。他沒自我辯駁,沒豪言壯語,更沒辱罵指責,他隻是輕輕說了句。

“我交了學費。”

卻被陳老師認為是再度挑釁,有恃無恐。

他一下起身,指著門口:“交了學費又如何,我有權利教我認為值得被教的學生,你想學可以找彆人,反正我教不了。現在,馬上,立刻,你給我出去!”

他嗓音一下拔高,走廊上沒人,但音樂樓的教室小而密集,門又沒關,這一聲出去,像大風天裡的塵,揚得鋪天蓋地。

被這樣驅逐,祝微星再堅持也沒必要留了。他整理好東西,在陳周惱怒的目光和陸小愛憐憫的視線中,提起笛盒走了出去。

行出很遠還能聽見陳周訓斥:“忘了自己姓什麼,忘了笛子怎麼吹,但還是忘不掉目無尊長伶牙俐齒!沒規矩沒教養!”

從音樂樓走出來,又路過小廣場,祝微星在雲雀雕塑前站了一會兒。

一旁的石碑上刻著車爾尼的名句“追上未來,抓住它的本質,把未來轉變為現在”,祝微星見之,微不可查的輕輕歎了口氣。

……

沒上成課,回家的時間比預期早不少。祝微星一手提了剩下教材,另一手抱著又從小超市采購的蛋糕進了門。

對奶奶自己早歸的解釋是“小課的時間和彆的同學有衝突,需重新調整”。

奶奶沒多問,隻點頭,半晌叮囑一句:“要用心,聽老師話。”

祝微星彎腰換鞋的動作一頓,抬頭臉上帶笑:“知道。”

進屋本想睡一覺,翻了兩個身又下了地。這時間原該要吹笛頭了,今天祝微星卻有些打不起精神。

坐到書桌前發起呆來,回神才覺太陽西斜。

抬頭想看窗外天空,卻掃到對麵人家床上躺著的高大身影,長手長腳得床鋪都快容不下,一隻手臂還直接掛到了地上。

這人在家?早上不是扛了一箱牛奶去學校上課,這麼快回來了?

薑翼嘴裡叼煙,頭臉全隱在暗影中。祝微星隻能看得見煙頭猩紅明爍的火光,沒睡著。

他這幅姿態,祝微星隔幾天就能撞上一回,不是瞪著天花板抽煙,就是瞪著天花板發呆,有時甚至躺屍一天啥都不乾,少年老成,滿腹心事。然到了外頭人前搖身一變,又是那個放貸全世界拽出海底兩萬裡的臉。

但今天,祝微星沒資格評價人家,他氣場和薑翼莫名近似,有種同病相憐感。

順手打開電腦,祝微星點了首弦樂重奏播放,是舒伯特早年創作的版本。本想做個填場背景,卻聽入了迷。

舒伯特一生悲苦,貧窮綁縛了他的手腳,病痛壓垮了他的未來。他喜歡音樂,卻因為出身低微得不到正統教育,他通過自學憑借著過人的天資創造了斐然成就,卻又在高光時刻倒在惡疾之下,英年早逝。

天才尚且如此,遑論他們這樣的凡人。

可祝微星又記得舒伯特說過,那些為世人帶來無儘歡樂的音樂,正是他在無儘苦痛中做下的一首一首。

生活以痛吻我,而我報之以歌。

提琴聲像一縷輕煙,於屋內嫋娜旋轉,漫過薄薄紗窗飛揚到不遠彼端,帶去了曲中屬於少年人的迷愁、不得誌的悵惘。可漸漸聽著聽著,又覺出不同姿態,像塵土下的種子,微風中的新芽,雨後的生機,春日裡的花。

對麵的人也似有所覺的看過來,和祝微星匆匆對視便各自彆開目光。

一個不抬頭,一個不說話,兩人在靜謐的樂曲中互相沉默,身處兩方空間,卻一同奇妙的默契聆聽,仿若無言的靈魂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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