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到音樂學最近有個聲樂小考,該係學生正到處在論壇發帖找鋼伴,祝微星借了辛蔓蔓一個名為【貓能拯救人類】的廢棄賬號,以鋼琴係學生可有償為馬慶提供伴奏為由加了對方好友。
鋼伴在音樂學院是個大香饃饃,聲樂民樂器樂都離不開,哪怕上台發個呆都需要自帶鋼琴bgm才有資格。尤其考試月,貼錢貼時間都不一定能約上。有主動上門的,即便暫不需要,很多學生也會留備後用,不會輕易拒絕。
果然,【貓】被放了行。
【貓】的朋友圈被提前經營得活潑可愛,三天兩頭發張在琴房做拚命三郎或給某某做伴奏的模糊自拍,配以呆萌表情天真文字,充實學霸的形象立得毫不惹人懷疑。
馬慶則不,他的社交賬號和他給人的感覺一樣,陰沉頹喪,偶而還透出些森冷詭異。名字是祝微星不認識的某種亂碼,頭像一片漆黑,發得朋友圈不是在抱怨各種小事神神叨叨充斥怨歎,就是到處拍舞台上的紅色幕布,仿佛自己像個無望的旁觀者。讓祝微星覺得這個人,要不就真黴運附身,要不就精神處於高壓狀態,看命運不公人生不順。
祝微星觀察了對方半個月,跟蹤者也跟了半個月。從兩方種種近似點判斷,微星幾乎確定馬慶就是這名尾隨人。對方毅力不低,這麼久都未放棄,側麵反映他對自己的憤恨極深。
究竟為何?
祝微星覺得,是時候解答了。
評估形勢後,他用【貓】對馬慶提出邀請,托詞是對方的專業音樂學,想借他理論課的筆記一用,鋼琴係沒講的那麼細,可有償。
知道對方手頭拮據,不然不至勤工儉學,祝微星價格開得很誘人,這在遍地富裕家境的藝術學院倒不至太稀奇。
幸運的,魚咬了勾,於是有了當下場麵。
被指控為琴房事件主謀,馬慶竟未反駁,反而提高音色,顯得比祝微星更憤怒。
“所以你見到我後想如何?揍我嗎?親自揍還是找人揍?你們慣常做這樣的事了,以為我會怕?”
他眼中有壓抑不住的濃濃恨意,濃得讓祝微星充滿疑惑,他忽然想到,論壇裡提過自己曾夥同某位暴發戶朋友欺淩同學,莫非他就是受害者?
“我找人揍過你?所以你跟蹤我?陷害我?報複我?”
“揍過?你覺得用這兩個字就能概括一切?”男生怒視他,“你們的所作所為死不足惜!我隻讓你出醜已經很便宜了!”
不錯,不知是他本性尤善還是天性怯弱,在琴房大肆破壞,隻挑普通物事,沒對值錢樂器下手。上傳孫總視頻,隻在匿名群,還不敢點名道姓。跟蹤自己,隻暗暗尾隨,未接觸未傷害,偶而貼近有被察覺風險,祝微星還未回頭,他已跑沒影了。
報複心切,手段下作,卻沒凶狠到底,還優柔寡斷。
祝微星歎了口氣。
“你跟了我那麼久,應該早知我前一陣墜樓失憶。過去種種,好壞真假,抱歉,我都不記得了。無法對你所言所行給出體會反饋,若你可以告訴我來龍去脈,我願意聽。真是我錯,我嘗試賠罪彌補,這也是我約你出來的意思。反過來,要你有所錯怪,也需對我致歉禮償,包括你那些以報複為名的過激行為。”
男生自然知道祝微星那墜樓事故,卻也讓他更覺憋悶不甘。
“一句不記得就能當無事發生理直氣壯擺無辜臉?你們這種人渣敗類……”他沒因祝微星的坦誠緩解情緒,反而愈顯激動不停辱罵。
祝微星冷靜地聽著,等對方罵累了才道:“你一直說‘你們你們’,除了我還有誰?”
祝微星嘗試猜測:“付威?”
看對方突變表情,該是猜對了。
“沒錯……沒錯,就是那個敗類!付威這個敗類!在高中就對我冷言冷語隨意打罵,我一直忍著,滿心以為考上大學可以解脫,沒想到又和他進了同一所大學!為什麼!為什麼他對我殘忍!現實也對我那麼殘忍。他處處針對我,排擠我,噩夢卷土重來。”
馬慶不再隻言語發泄,雙拳緊握開始道出過往,瞪向祝微星,眼睛怨得發紅。
“而你這狗腿子,每次折騰人都不出現,但一直在背後搗鬼!你以為我不知道,付威說過,他想得壞主意都是你出的,你和他是同謀!彆想置身其外!”
祝微星聽得眉頭緊皺,理智不想去信自己有過如此惡行,卻因祝靚靚過去為人,不敢反駁保證。能對家人朋友都那麼囂張刻薄,更遑論周圍人。
“我一退再退的下場,就是你們最後……最後竟然還想要我的命!”馬慶聲音顫抖。
“我們……威脅過你的生命?”祝微星沉穩的神色微微崩裂,不敢置信。
“不然呢!不然我怎麼會被逼瘋?怎麼會被關進醫院兩個月前才重獲自由?!醫生要我解開心結,但是我解不開。你們一個兩個為了整我,竟然從高中追到了大學來!我怎麼能解開?隻有讓你們都得到應有的報應,我的心結才能散!”男生手舞足蹈,眼球充血。
原本祝微星已信了他九成,卻因他愈漸語無倫次的表達又生出些猶疑來。
天已徹底窈黑,呼呼的風從氣體變作液體,海浪一樣挾裹著街邊的落葉浮浮沉沉,粗糲的雨點又從液體化為固體,沙石頭般被卷起拍打在匆匆而過的行人身上,鋒利尖銳。
男生的衣擺震蕩,頭發在雨水中被澆得一縷一縷蔫在頭皮上,像死了的野草。
“那個晚上,天也是那麼黑……”
馬慶呼吸粗重的說,每一下都喘得充滿憤怒。
“付威把我才買的新手機從頂層扔到了樓下的窗台上,讓我想拿回的話隻能爬過去撿。我很害怕,我想逃走,但我逃不掉。付威長得那麼矮,力氣卻好大,我從以前就打不過他。我想回家,我沒辦法……隻能在他們的打罵裡攀了出去。那裡好高,離地至少十層樓,沒有護欄,風又那麼大,我一邊抖一邊爬,一邊抖一邊爬……我終於撿回了手機,他們卻都走光了,把我一個人丟在了那裡。”
馬慶咬字含糊,隱帶抽噎,讓人聽之憤懣。若他所言非虛,祝微星覺得付威和自己真的該死,他們不該受馬慶報複,他們都該去坐牢才對!可是下一秒,馬慶又突兀的笑了起來,笑容在昏暗的光影裡被切分成一半恐懼一半驕傲,詭異萬分。
“他們把我丟在了紅光小城!那裡沒有車也沒有人,那裡很黑,但那裡也很紅。整個小城……都是紅色的,像血一樣的顏色。我在那片紅裡走了很久很久,我以為我會死,但結果沒有!我看到天亮了,我從那片紅裡麵走出來了!我沒有從十樓摔下去變成鬼!”
他忽然湊近祝微星,眼球暴突的大喊起來。
“我和付威不一樣,我活著!我沒有死在紅光小城,我走出來了,我沒有像他那樣死在荒郊野樓成孤魂野鬼!”
祝微星在那怒張的黑瞳裡看到了自己蒼白的臉,他不敢置信:“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