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微星和他對視,認真道:“我是樓明玥。”
薑翼像恍了個神,沒聽清:“什麼?”
祝微星:“我是樓明玥。”
薑翼仍耳背,又問了遍:“你是誰?”
祝微星清晰又耐心地再度重複:“我是……樓明玥。”
說完,上前替他扣下忘了合上一直燃燒著的火機。
像猜透了薑翼一夜不虞滿腹怒氣的緣由,祝微星放軟語氣,叫他名字:“薑翼。”
“你覺得我會跟著他們離開羚甲裡?”
薑翼反問:“你不會嗎?”
祝微星也反問:“難道你會?”
薑翼不以為然:“我為什麼不會?還舍不下這破地方?”
祝微星卻不言,像看穿他的口是心非。
羚甲裡的確又窮又破,挑不出好。但薑翼沒離開。他年少成名未遠行,成年獨立仍留置原地,他買得起價值不菲的重機,能得到頂尖散打俱樂部的賞識,不可能沒資本在外租房。但薑翼沒走,執著地待在這裡,理由或許是苗香雪,或許是土匪軍團,又或許是彆的不知名牽絆。
但他舍不得羚甲裡,舍不得這裡。
“我和你一樣,”祝微星鄭重地說,“所有我認為重要的東西都能被從這裡帶走的那一天,我大概……才會離開。”
在此之前,他不做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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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確認自己是樓明玥的那天,祝微星做了一個夢。
不是夜半遊魂,是真正的夢,過去的夢。
他夢見自己躺在那幢種滿鐵線蓮的彆墅裡午睡,背景的留聲機播放著音樂,耳邊有傭人極輕的腳步聲,往複徘徊,躊躇猶豫,像不知該不該將他叫醒。
他其實早就醒了,想縱容自己再睡一分鐘,可到底沒狠下心,在秒針走過半圈就睜開了眼睛。
老保姆站在床前看他,沒掩住眼裡心疼,小聲規勸:“又發燒了,在家休息下吧,半天也好啊。”
他聽見自己說:“已經午睡過了,再睡燒也不會退,我下午還有個會。”
起身頭重腳輕地穿衣服,五分鐘裡電話來了七八個。
他讓保姆把留聲機關了:“唱片也收起來吧,以後怕忙起來就再沒時間聽。”
老保姆難過:“彈不得,拉不得,以後聽都聽不得了嗎?好歹留下幾張就當解個悶。”
他扣衣服的手微止,慢慢走過去,從裡麵挑了三盤出來,都是貝多芬。
老保姆懂他慣常喜好,見此露出詫異。
他說:“我以前彈不了貝多芬,也很少聽,但最近有些感觸,或許哪天可以試試。”
老保姆還是沒明白,但仍擠出笑容:“什麼時候想彈就彈,我們都等著聽呢,海先生也一定高興。”
他也笑,邊笑又邊搖頭:“也或許不能了,好久不碰,都忘光了。”
老保姆忙安慰:“不急不急,忘了想想就記起了,我們明玥那麼聰明,什麼都做得好。”
樓明玥扣完最後一顆扣,看向鏡子裡的人。
與賀廷芝有四分像,但頭臉更小,皮膚更白,極致俊妍的輪廓下卻透出不健康的病態,整個人形銷骨立。
他看著自己,輕輕說:“但這一次,我大概做不好了。”
老保姆一下紅了眼,又連忙忍下抽噎,安慰:“怎麼會,這些年,那麼多困難,沒有你,樓家不可能撐過去。這一關我們也一定能平安度過。隻要你健康,明玥,你身體好,一切都會好的,一切都會的。”
樓明玥拿了手帕,給她擦眼淚,卻越擦越多,他轉而說:“陳媽媽,F國的薰衣草開了,大嫂向來喜歡,下個月您和她帶著廷芝去玩玩吧。”
老保姆難過:“明玥,你大嫂知道了。”
樓明玥手一頓:“什麼?”
老保姆:“中心醫院的李主任早上打來電話,再次催你入院,是她接的。”
樓明玥:“她人呢?”
老保姆哽咽:“她回賀家了,她說A市有全國最好的神外醫生,她一定能給你找來,如果找不到,她就去A國再找,A國找不到,彆國也能有,一定要找到。你以前能治好,這次也會治好。明玥,你會好的,樓家也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