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 就個人想法上, 趙恒顯然是偏向於將頗得他喜愛的陸辭擢作頭名, 點為狀元的。
三元及第者, 本就是鳳毛麟角,現要能成就這位虛歲僅十六的小郎君得此光績, 不說後無來者, 也已是前無古人了。
落在汗青之上, 便是他文治清明,人才輩出的最佳佐證。
然而重賦輕論的科場舊條、規程範例皆為先朝所定, 多年來一直無易, 蔡齊卷之賦,又確優於陸辭卷之賦許多。
要將這片極得他心的論落在榜眼,他斷不舍得;要破格提此論作者至榜首,他就得破了舊製,恐會惹來爭議。
趙恒猶疑許久, 索性將幾位考官召進殿來, 將事態說明,再聽他們討論。
寇準一聽被擬在頭兩名的都是北人, 頓時就抑製不住唇角得意的上揚了。
在不知膠水人蔡齊是圓是扁,倒對陸辭有零星了解的情況下, 他率先出列, 鏗鏘有力道:“依臣之見, 進士隻重詩賦, 則不近治道;諸科僅試對義, 側念誦之工, 則罔究大義。長久以往,士皆舍大方而趨小道,舉子濟濟盈庭,然有才識者不過十知一二。陛下若求理道,則不應以雕篆為貴,而需取士之實矣。”
趙恒雖因這‘傻呆’的寇老西有時說些極不中聽的話,做些惹他不痛快的事,而越發不喜歡他。
但今日這話,卻說到他心頭上去了。
忽略掉最後幾句教訓他辦事兒的語氣的話,幾乎能讓他舒舒服服地點點頭。
不錯,他想點陸辭為狀元,可不隻是對方的模樣氣質好的緣故。
然而真正下定決心,可不能光聽寇準一人的。
於是趙恒又看向最為倚重的宰相王旦,笑問道:“王相公認為如何?”
寇準瞪大了眼,狠狠盯住了被點名的王旦。
王旦假裝沒看到寇準對他擠眉瞪眼的一係列瘋狂暗示,隻咳嗽了聲,一本正經地回答道:“此子位列榜首還是榜眼,且是小事,然見微知著,可知今貢舉之弊也。自先朝以來,貢舉取人先詩賦而後策論,卻令舉子不根經術,不本道理,隻憑誦讀詩賦,死背子集,便可剽盜偶儷,以應試格。然僅習詩賦,僅重詩賦,所得之技能,實不足以為公聊。世間雖亦有兩者兼優者,然奇才異士不可多得,不可一概而論。”
王旦說話緩緩,語氣平淡,可內容卻是前所未有的銳利,全然不似他平日給人的溫和印象。
王旦所看到的,顯然不是陸辭會成為榜眼還是狀元這種小事,而將這當成了勸說官家,對貢舉製度進行大幅改革的好契機。
然而他平日太過內斂,此話一出,不光寇準很是意外,連趙恒都怔了一怔。
趙恒又問了平日最看重的幾位臣子的意見,得到的都是清一色的“少壯時當求天下正理,而非閉門學做詩賦”的答複。
他不由感到幾分驚奇。
此時此刻能立於殿中的公卿大臣,可都是通過重詩賦的貢舉中選拔出來的。
然時隔多年,他們非但不願維護重詩賦的這一慣例,倒更似對此帶起的風氣感到深惡痛絕,一致認為‘詩賦浮靡,不根道德’。
因官小言輕,但因得官家青眼,而也在最後時有了發言機會的晏殊,更是坦坦蕩蕩道:“隻重詩賦取士,易令士人不曉世事,縱使高中,也是學非所用,用非所學,而無所適從。”
寇準極難得地給了晏殊一個正眼:這南邊來的混小子雖礙眼,關鍵時刻還是曉些是非明理的。
其實類似的批評近些年來早就有了,但趙恒未曾真正重視過。
唯一做出過的改動,也隻是幾年前順話說的‘兼取策論’而已。
直到今時今日,他欣賞陸辭的論勝過蔡齊的賦,卻因舊製中的賦高於論,而難擢作頭名感到為難時,才正視起這個問題來。
在近乎所有人都讚成對以詩賦取士的規程進行改變時,唯有與寇準最為交惡、卻因‘天書造神’之事而深得趙恒看重的王欽若站了出來。
他與寇準頗有宿怨,兩人針鋒相對多時,哪怕不識得陸辭是哪號人物,既是寇準竭力要推薦的,他就毫不猶豫地唱了反調:“臣認為不可。賦雖小巧,然需指題命事,若能順解,則證辭理甚精。策論雖有目問,然期間敷對,多挾他說。再伏惟祖宗之法,得才不少,可見考校文藝,固有章程,不須為一子思變,以長浮薄之患。”
“遵循舊製?”寇準冷嗤一聲:“真照你這廝說的一切遵循唐製,最年少的進士及第者,不都該為探花郎了麼?!那還爭個什麼?”
王欽若淡定自若道:“榮不宜過,他虛歲不過十七,得探花郎也是莫大殊榮,有何不可?倒是寇公這般急切,要讓不知情的人見了,怕是會誤以為要做狀元的不是彆人,而是你家息子呢。”
見這混賬玩意兒就是故意要壞自己好事,還揭他膝下無子的瘡疤,寇準瞬間雙眼一瞪,當場就要暴起。
還好熟知他臭脾氣的王旦反應夠快,狠狠地踩了他一腳,就在二人又開始向彼此冷嘲熱諷前,鎮定自若地及時帶著群臣告退了。
隻是在告退之前,王旦歎息般宛若無意地補了兩句:“天瑞安可易得?三元及第,其實也稱得上百年一遇的瑞應啊。”
對於有德才而脾氣壞的寇準,以天下為己任的王旦,哪怕被對方三番此次地‘詆毀’,也還是選擇了厚道的包容。
可對攛掇陛下造神造天瑞,鬨出勞民傷財的封禪鬨劇,還害他也被迫攪入這攤臟水,以至於晚節不保的王欽若和丁謂等人,王旦就毫無半分好感了。
王欽若不禁眯了眯眼。
聲音雖輕,卻足夠讓趙恒聽個清楚。
趙恒麵上,不禁露出幾分若有所思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