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辭拿著盛滿野鴨肉的碗, 心情頗好地行在前頭, 而落後一步, 緊緊跟著的, 便是一臉嚴肅的狄青。
狄青方才是被喜悅衝昏了頭腦,光顧著高興去了,卻忘了一會兒陸知州說要考校他的那些內容,根本記不得多少。
陸知州贈他的那兩本書,他極愛惜地在小心翻過一遍後, 就將書放到了他在學舍住處裡的木櫃中,還特意買了把鐵鎖鎖住。
要真說起內容的話,他頂多也就記得……十之一二。
一滴冷汗從狄青額上無聲滾落。
他悄咪咪地瞄了瞄陸辭好看的背影, 心裡是萬分憂愁。
就自個兒那念書的水平,在官學裡頭撐死了也就是個不上不下的,絕對與出彩不搭邊。
一會兒多半要叫陸知州失望了, 那該怎麼辦?
一想到陸辭或許要對自己失望地搖頭, 狄青就如墜冰窟一般難過。
陸知州定是喜愛那些念書好,腦袋聰明的人的?
畢竟對方極厲害,分明隻比他長那麼幾歲,卻已是三元及第的狀元郎,是赫赫有名的文曲星下凡。
仕途上也是一帆風順, 才用了短短半年, 便晉升至讓同年士子仰望的地步了。
關於陸辭的這些輝煌事跡,學院裡的夫子也是津津樂道的。
狄青如饑似渴地聽著,但隨著他越聽越多, 心緒就越是起伏跌宕。
他起初隻知陸知州模樣好看,笑起來更是特彆好看,聲音還極好聽,結果去到學院後,才知對方有多麼地了不起,自己能得其照顧,又是有多麼地幸運……
狄青隻略微失落了一會兒,就重新信心滿滿地振作了起來。
不過,男兒日後如何,還是得看自己的真本事!
今日得陸知州幫助,再過上一些時日,自己說不定就能幫上陸知州呢?
畢竟就在兩年以前,他可是連隻兔子都打不著,隻能逮著漫山遍野的雀鳥欺負。
而現在,莫說打隻兔子了,哪怕是要他單獨獵頭野豬,隻要提前做好準備,他都能有法子。
——再過上一兩年,他說不定就有打熊瞎子的本事了!
屆時獵上一頭,獻給陸知州,就可讓對方嘗嘗那難得一見的野熊肉滋味……
狄青神遊天外,想象著陸辭收到一大頭熊瞎子時露出的驚訝和歡喜表情,就不由咧了嘴,傻笑了出聲。
陸辭可不知身後這隻爪牙頗利的小狸奴,此時最大的出息,就是想獵些大的野物來討他喜歡,還為此乾勁滿滿。
他也沒走太遠,就擇了間客人相對那麼多,但口味也還不錯的‘汾樓’,領著狄青進去了。
“來嘍!”
他一腳才踏入門檻,夥計就迎了上來,擺上滿臉熱情的笑:“請問是幾位客——”
麵上的笑容,在辨認出陸辭身份後,很快轉為驚訝和錯愕:“陸公祖!您,您怎麼來了?”
他這一嚷嚷,叫破陸辭身份,就一下將大堂裡正用餐的所有客人的目光都吸引來了。
“既不是為公務而來,自然就是來用膳食的了。”陸辭也不計較,溫和笑道:“我這兩位,要個包廂,還有嗎?”
因陸辭的口吻太過熟稔,夥計哪怕還恍惚著,還是下意識地就接了上來:“有的,請隨我來。”
“有勞。”
陸辭笑著向他輕輕地點了點頭,就回過身來,看向狄青。
結果這一低頭,就對上了狄青那正專注地仰望著他、一雙盛滿了星星的烏黑眸子。
陸辭不禁一訝。
他還以為,在大堂這幾十號人的注視下,狄青會感到些許不自在,需要他稍作安撫呢。
卻不料,狄青一直全神貫注地凝視著自己,根本沒在意彆人的目光。
陸辭莞爾一笑,也未多想,隻伸出手來,在狄青腦袋上摸了摸:“走。”
這份專注和直白,倒讓他想起當年的朱說了。
陸辭心裡有些感慨。
歲月如梭,讀朱說最近寄來的信件時,便可得知,那印象中溫軟可愛的小朱弟,隨著年歲漸長,接觸的事務增多,已越發有範仲淹的派頭了……
不免讓陸辭感到幾分欣慰,又有幾分惆悵。
狄青眨了眨眼,用力地點了點頭。
哪怕隻是揉揉腦袋這樣的小動作,所透出的親昵感,也足夠讓他心裡歡喜得簡直快飛起來了。
等二人進了包廂後,果然極其有效地杜絕了彆人的圍觀。
原還探頭探腦,一直用目光追隨陸辭的那些人,當然也不敢追上樓去窺視。
而說到底,陸知州引起的騷動雖不算小,但還是敵不住冬至到來時的忙碌的。
而是在熱鬨討論著關於陸知州的事跡,用完了午飯,就各自回到集市上,繼續購置年貨了。
陸辭隨意地點了幾道節令的特色菜後,又讓人將野鴨肉也拿去料理,接著將菜單子遞給了狄青,大方道:“想吃什麼,儘管點。”
狄青隻覺,單是能坐在陸辭對麵,無時無刻不光明正大地盯著笑眯眯的陸辭瞧,就已讓他充滿飽腹感了。
他又哪兒做得出得寸進尺的事?
當即搖頭,認認真真道:“多謝陸公祖,已足夠了。”
陸辭挑了挑眉,將他從頭到腳審視一遍,直讓狄青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背時,就移開了視線。
他拿回菜譜,直接再挑了幾樣,是葷素正好的搭配,才讓人走了。
狄青急道:“公祖,真,真不用了。”
陸辭好笑道:“半大小子,正是吃窮老子的時候。而你看著瘦,身上也是有勁兒的,總不可能吃得比我還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