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辭作為首個察覺, 且及時上報了這樁舞弊案的監試官,話語還是頗有份量的。
雖有些不合規矩, 監司的人還是爽快應承了他所派吏員提出的請求, 將從書房搜來的李鈞手稿一概借予陸辭一觀。
接著,就繼續去審問那順藤摸瓜查出的陷害李鈞之人了。
陸辭雖隻知曉些字跡鑒定的皮毛, 但在順著筆畫逐一劃線,對比傾斜角度,再仔細觀察過運筆的力道,所用墨硯和筆的質地, 以及收筆時特有的回勾的習慣後, 很快就確定了先前的猜測。
——儘管一眼看去, 字體形態有異, 但經過認真比對,不論筆墨材質也好, 還是運筆的特點也罷, 都絕對出自同一人之手。
隻是陸辭也清楚, 他所用的鑒定字跡的方法, 與監司官員所采取的截然不同,要想說服後者, 顯然難如登天。
單憑字跡這些方麵的相似, 也無法作為指正李鈞的鐵證。
更何況,心思縝密的李父還未雨綢繆,不但誤導了監司的勘察,還將‘罪魁禍首’都準備好了。
眼看著明天就是引試之日, 他作為監試官,起碼未來三天內,都將忙得無暇分神,之後更要忙著評定試卷,管理貢院之事。
又何來的時間,去越俎代庖地替監司調查這些?
陸辭默然思忖許久,終於有了主意,於是提起筆來,取了張潔白的新紙,不疾不徐地寫起了信。
他固然指揮不動監司的人,一時半會的,也無法說服他們……
卻有人可以。
三下五除二地將信寫完,請吏員送出後,陸辭就暫且擱置此事,放鬆地熄了燈燭,回到自己屋中後,簡單洗漱一番,便更衣就寢了。
距陸辭所赴的貢舉才過去三年,規章製度,基本上是毫無變化的,同樣是卯時入試,酉時納卷而出。
儘管身居貢院之中,不必像考生那樣自家中趕赴,但陸辭身為主持此試的監試官,自然得更早起身。
不過他平時為上早朝,已習慣了寅時就起,這天自然也不覺吃力。
隻是當他站在二層的樓台上,一邊聽詢著考試官們的談話,一邊漫不經心地看著監門和巡鋪官板著麵孔,對一個個身著白色襴衫,強抑緊張的舉子們進行巡查。
他彎彎眉眼。
看著這一位位舉子們,就如茫然的小雞崽般被人催趕著,走得跌跌撞撞,又局促得不敢四處張望,隻一昧緊盯前方的有趣模樣……
他不可避免地憶起,三年前的自己是如何過來的,心裡油然生出幾分類似於‘老子可算是混出頭來了’的詭異爽感。
正因他不久前還是赴考的舉子,對民間一些考場作弊的‘趣味小發明’,如夾帶書冊的小機關,特殊繡線所製的繡體私文等,可謂所知甚詳。
在提前告知過監門和巡鋪官後,今回查出的試圖舞弊者,就比上回要多上許多。
陸辭聽得彙報後,不由搖了搖頭:也不知以前到底有過多少漏網之魚了。
當親眼看到最後一批考生們也在監門官的帶領下有條不紊地進入了試場後,陸辭遂向安靜等候在他身畔的那五名考試官一頷首。
緊接著,他轉過身去,帶起寬袖微拂,清風一陣,便不疾不徐地下了樓階。
五名肅容以待的考試官緊跟在後。
他們毫無自覺地被陸辭的氣勢所感染,步子之間,仿佛帶了幾分肅殺氣。
在聽見他的腳步聲的那一瞬,所有舉子們幾乎都在同一時間,意識到了來人的身份。
他們倏然將心提到了嗓子眼上,饒是還在為接下來的貢試忐忑著,亦忍不住抬起眼來,想試圖越過重重人幕,再透過那精致珠簾……
隻想親睹那位三年前以三元及第而一鳴驚人,接下來平步青雲,惹得人人稱羨的文曲星陸辭的模樣。
陸辭卻未滿足他們的願望,例行念過試場的注意事務後,就按了按一邊的銅鈴,宣布考試開始。
三年一逢的貢舉始於足下,舉子們再顧不上想一睹監試官真容的雜念了,趕緊將全副精神投入,都投入到眼前的正事中。
於是陸辭話音剛落,試紙被翻開的‘唰唰’聲就清晰地響起,且因每人反應快慢不同,試場內一時間此起彼伏。
陸辭微微一笑。
緊接著的,就是一片因專心審題、琢磨腹稿,而帶來的死寂。
再等個片刻,應該就思維快、信心足的人,開始動筆了?
在這千餘舉子們精神緊張的時候,陸辭卻笑眯眯地捧起茶,優哉遊哉地猜測起來。
在他們爭分奪秒地奮筆疾書的一整天裡,不論是監試官,還是五名考試官,都分彆於置身一小間的簾後。
除非有考生不解題意,向巡鋪官提出上請的要求,否則他們是既不能輕易開口,也不能輕易離去,更不能做自己想做的其他事,隻能在這簾後苦等,坐著發黴的。
對於一些身體不好的老人,要一坐一整天,就很是難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