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趙禎眼中, 王欽若此人‘圓滑奸邪’, 卻又‘頗有才乾’。許是走慣了捷徑, 太重於揣摩帝王心思, 難免就少了將勁用在正途上的時候。
讓人牙癢癢之餘,又跟對付一塊滾刀肉似的無可奈何。
畢竟王欽若極識時務,當在意識到真宗神智發昏、隨意拿人開刀, 他再玲瓏心思, 也難複以往親密時,就徹底沉寂了下來。
老老實實地幾年過去,掙紮得多的丁謂浮浮沉沉, 寇準李迪青雲直上,他卻是一潭死水。
就連朝中爭辯最凶時,他也極少出頭。
哪怕趙禎對曾大力支持和推動天書神教的他心存芥蒂, 也挑不出錯處來。甚至因王欽若沉下心來辦事了,也的的確確攢了不少政績……趙禎再在心裡感到些許彆扭, 也還是不偏不倚地進行了調任, 令其得了個戶部尚書的實職。
然而一心始終牽掛相位的王欽若,又怎麼可能真似表麵上的風平浪靜, 對僅居一尚書的職事感激涕零?
他蟄伏這麼些年,無時不在苦思重得聖心、起碼不叫寇準、陸辭一派一家獨大的途徑,眼看著一個大好時機擺在跟前, 才沒忍住跳了出來。
——王欽若自是不知,在新帝眼中,他可真是前所未有的善解人意。
在麵對著小夫子一乾不知情的友人打抱不平而來的凶狠攻勢, 趙禎一方麵有苦難言,一方麵真覺招架不住。
就在他快撐不住的時候,本就是最合適人選的王欽若主動蹦了出來,那可不是巧了麼!
隻是,聽得趙禎毫不掩飾喜悅的這一句後,寇準和晏殊等人忍不住一愣,王欽若的心裡也不由自主地咯噔了一下。
……怎麼聽著不對?
寇準與晏殊蹙著眉,直覺有些貓膩,不著痕跡地交換了個眼色,同時偃旗息鼓。
趙禎話一出口,當即就知不妥了。
麵對這麼一群人精,自己著實不該以那麼歡快欣喜的口吻說的……這不就差點穿幫了麼?
得虧這些年來監國練出的城府,此時麵對群臣灼灼中透著微妙的眼神,饒是趙禎心虛,也及時穩住了麵上神情。
他心裡不住打鼓,卻仍淡定自若道:“有王尚書不辭勞苦,為國排憂解難,實乃幸事。如此便定下了。”
王欽若:“……”
發展至此,他脊上全是後悔的冷汗。
分明是他太過莽撞了。
官家生性仁厚,若陸辭真是犯下彌天大錯,令官家惡了他,官家也多半會顧念舊情。
為存其顏麵,要麼貶謫,要麼置於閒職了事,而決計是不會有刻意羞辱的心思的。
若事態當真嚴重至那地步,官家方才那喜出望外一般的口吻,便顯得額外蹊蹺了。
——其中定有隱情,還與他所想的截然不同。
王欽若滿嘴苦澀。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若是經旁人推動,他尚有回轉餘地,偏偏這回是他自動請纓,又如何能在眾人麵前出爾反爾?
他縱巧舌如簧,此時也啞口無言了。
這種前方明擺著有個圈套,卻不得不伸頭鑽進去的滋味……
官家總歸是個有分寸的 ,即便再聽陸辭那廝的話跟著胡鬨,也不至於拿他身家性命去耍把戲吧?
不得不寄希望於此的他暗歎一聲,乾巴巴道:“臣遵旨。”
見小夫子的計劃初步達成,趙禎也悄悄地鬆了口氣。
唉,他和寇相公他們雖是‘站一邊’的,卻著實沒有默契啊!
隻是當天夜裡,就有十數人不約而同地朝陸辭去信了——有表麵上告知小夫子計劃進展,實際上討表揚的小皇帝;有猜出其中有玄機,委婉發問的寇準和晏殊;有隻聽到朝中一些風聲,一方麵對官家的翻臉無情感到百思不得其解,一方麵又為將迎來去意不善的王欽若的友人感到憂心忡忡的柳朱二人……
最為憂愁的,還是明知吉凶難料,卻不得不硬著頭皮前往的王欽若了。
得知來人會是王欽若後,陸辭也微微一驚。
他原以為,能請動此路轉運使就已不錯,卻不想要來這麼一樽大佛。
陸辭的的確確是意外了,不僅如此,還感到些許好奇。
儘管小皇帝的‘表功’闡述十分漂亮,但就他對昔日學生那尚且生嫩的演技的了解,決計是瞞不住朝中那幾個多朝老油條的。
尤其王欽若,更是出了名的心思玲瓏多竅,還是個小心駛得萬年船,謀定後動的慎重性子。
那日早朝上,小皇帝做了什麼,才刺激得王欽若做出這種有悖於他平日做派的奇怪舉動來?
滕宗諒雖不曾在京中任職,但對鬨得轟轟烈烈的天書下凡一事的主使者,還是頗為清楚的。
聞訊,也不禁擰眉:“怎麼是他?”
陸辭莞爾:“他來的話不是更好?”
撇開彆的不說,王欽若身為朝中曆來旗幟鮮明的主和派——在澶淵之盟前還險些做了未戰先逃派,他在受此一嚇後,若當真肯變換立場,可不得比其他話語權較輕的軟柿子要有效?
滕宗諒見陸辭一副沒事人的淡定模樣,不由挑了挑眉:“你就不擔心他刻意刁難於你,讓你無從下手,滿篇計劃付諸東流?”
“說出這樣的話,”陸辭搖了搖頭,笑道:“證明你太低估王尚書那能屈能伸的本事了。”
身為南人,能從北地出身為主的臣屬中脫穎而出,饒是寇準朝其甩去再多白眼,到頭來也奈何不得他的屹立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