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不打擾你們這對叔侄敘舊了。”那友人見此情形,知情識趣地一笑,乾脆利落地當場告辭道:“隻是在你回任上前,記得與我喝上幾杯啊!”
“也好,”歐陽曄也不推辭,順著這話來笑應道:“為謝你成全,一定一定。”
目送走友人後,歐陽曄笑著看向歐陽修,欣慰中又有幾分感慨道:“上回見你,仿佛還是垂髫少年,這回再見,竟已是身長玉立的郎君了……”
看這眉目也好,舉手抬足也罷,都能依稀見著兄長當年的風範。
若兄長還在,定會以此子為榮吧。
歐陽曄這麼一想,不免略感傷感,在對上歐陽修滿是慕汝的目光後,很快將這點情愫收斂起來,笑著詢問起這打小就讓他頗為看好的侄子的學業來。
“你才滿十七不久,何必著急下場?”
在得知歐陽修已在去年秋天下過解試場後,歐陽曄怔了一怔,不甚讚同地搖了搖頭:“欲速則不達,科考之事,亦是如此。”
歐陽曄回想自己赴貢舉的坎坷經曆,自是深知揠苗助長、下場過多的害處——財力、時間尚是小事,最嚴重的,是對原本意氣風發的少年郎的打擊。
那股銳氣一旦被挫狠了,日後哪怕再有真才實學,在極度緊張和患得患失下,也難有好的發揮,那才是在根子上被掐斷了希望。
歐陽修抿了抿唇。
他雖不以為然,卻也不願反駁了叔父出於關懷的好意。
對頻下場而屢不第的害處,他如何不知?
然而常年家徒四壁,生活窘迫,除了日常開銷外,還得添上一筆數額不小的私塾和紙筆等帶來的花費。
現除了叔父一直未斷的儘力支援外,就全靠娘親苦苦支撐了。哪怕目前還撐得住,身體卻早晚會被拖垮了。
本就入不敷出,更彆提他的妹妹再過個兩年,也到了要說親的時候,家中卻根本準備不起什麼像樣的嫁妝……
為改善蕭條家境,他唯一的出路,就是儘快‘祿仕以養親’。
歐陽修的麵露難色,歐陽曄轉念一想,也明白過來,頓時抑製不住的心痛。
少年急於立業,不正是出自一份淳淳孝心?
隻是他縱使有心,麵對自己被分薄開後、越發顯得杯水車薪的俸祿,也隻剩無奈的歎息了。
還是歐陽修不願見跟叔父難得的相聚,卻被沉重冷凝的氣氛所籠罩,浪費了敘話的時間,便很快打起精神來,邀請對方來自家坐坐。
歐陽曄哪裡不理解他的這份體貼心意,心裡更是柔軟,二話不說,一口應下後,就跟他一路有說有笑,走到了鄭氏臨時租住的住房前。
大門還未推開,二人已聞到了一股誘人的食物香氣。
“嫂夫人的廚藝越發精進了,”歐陽曄笑著推門進去,果真看到了一桌子還冒著騰騰熱氣的好菜,毫不吝溢美之詞道:“在外仕官久了,果真還是最想念家人做的飯菜。”
鄭氏心裡受用,嘴上還是嗔道:“分明隻是粗茶淡飯,小叔這番盛讚,我可當不起。”
歐陽修不由得跟著露出微笑來。
一家人圍著桌子坐下後,因難得相聚,並未去講究‘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倒是有說有笑。
不過到底叔嫂、男女有彆,為作避嫌,席間與歐陽曄交流最多的,自然還是家中唯一的侄子歐陽修。
聽歐陽修很是害臊地說出落榜的緣由後,歐陽曄先是感到深深的惋惜,旋即安慰他道:“你初回下場,又乏有經驗者指導,會犯落官韻的錯誤,可謂再常見不過了,你不必深想,隻日後尤其尤其注意便是。”
類似的話,歐陽修已從友人口中不知聽了多少回,但初次考場意外失手帶來的失意,他還是一時間無法走出去,聞言也隻是苦澀地勾了勾唇角,輕輕點頭。
歐陽曄瞧出他還耿耿於懷,還要再說幾句,歐陽修已先勉強打起精神,同他笑著說起今日下午遇到的好事了。
“——陸姓的郎主?”
歐陽曄困惑地回想一陣,搖了搖頭:“不曾聽說過。”
在隨州這一偏僻州郡,鮮少會有毫無乾係的外地人遷來,大多是為認祖歸宗的。
更彆說是一來就擁有購置莊園、廣納藏書的財力的書香人家了。
他好歹在隨州任過三年推官,閱過卷宗無數,若真有曾過這麼一戶人家,他不可能毫無印象。
歐陽曄也被勾起幾分好奇心來:“他具體名姓為何,你可知曉?”
歐陽修微微一愣。
經叔父這麼一說,他仔細回想一陣後,才驚訝地意識到,自己竟是從頭到尾,都不曾聽那位慷慨的郎主自報過來曆、或是名姓來。
“我隻記得,何郎喚他為‘陸公’時,他未做任何謙辭,而是坦然受了……”
歐陽修翻找記憶半晌,終於翻出了多少能證明一點身份的這條線索。
他還能看出的一點,便是書架上擺的大多數書,都有被翻動過的細微跡象。
這足以證明,主人家不是什麼附庸風雅、購置書籍就為當充門麵的擺設、而是切切實實都翻看過的。
那麼多的書,又是在那麼短的時日……不管是仔細品讀,還是走馬觀花,都非尋常之輩。
歐陽曄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就在叔侄二人默默無語地各自回想時,歐陽曄忽地想到了什麼,當場被自己剛剛的荒謬猜想給逗笑了:“真說起來,最當得起‘俊美無儔’的陸姓飽學之士,天底之下,恐怕隻有現在京中任職的那位天子寵臣、陸辭陸攄羽當得起罷。”
隻是那樣一位平步青雲、炙手可熱的新貴,又怎麼可能莫名其妙來這不起眼的窮州遠郡來,還終日足不出戶,無所事事呢?
“若此陸郎主為彼陸郎主,”歐陽曄舉起杯盞,隨口自嘲道:“那我便將這連杯帶酒一同吃了。”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