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好幾回閉門羹後,暫未被委派任何職事、賦閒在家的鄭戩,才漸漸想明白了自己被調回京中的真相。
——看似恩寵,實為冷落。
鄭戩雖琢磨出了這點,卻全然不能理解:為何同樣是戰地築城,以陸辭為首的那幾人便倍得嘉獎,落到自己頭上,卻需受此惡懲了?
他捫心自問,單在修城一事上,確有幾分拾其牙慧之嫌。
可他不厭其煩地派人前去蕃民處,招撫來那數萬蕃兵的功績,卻是實打實的。
僅需付出建一城、予數虛銜的代價,便可得蕃兵數萬,這筆哪怕在商賈看來也是穩賺不賠的買賣,竟就成了他受冷落的緣由!
鄭戩越想越是憤怒。
恐怕是官家太過偏愛‘小夫子’,愛屋及烏下,不論陸辭有何舉措,都將一昧說好!
就在這時,鄭戩一位好友實在不忍再度拒絕其邀約,擇一休沐日來到鄭宅,有意寬慰他幾句。
鄭戩憤憤不平道:“我知那陸辭勢頭正盛,本有意避之。然同奉皇令,他做他那路的招撫使,本該與我素不相乾,緣何刻意指使舊部,予我處處下絆腳?”
那位與他處處作對的‘舊部’,自然是在指王韶了。
好友見他一時鑽了牛角尖,正在氣頭上,很是為難著不知從何勸氣。
鄭戩看向略顯局促的對方,酸溜溜道:“你今日肯來看望,我已是感激不儘,自不會提出令你為難之請。”
陸辭此時正是風光無限,他當時都想著暫避鋒芒,不願得罪,又如何能指望非親非故的諸友與他一道發起彈劾呢?
“你啊。”
好友歎了一聲。
以他與對方交情,如何聽不出鄭戩此刻的怨懟?
在起身離去前,他猶豫再三,還是委婉提醒道:“你可曾想過,此事許是辦得不夠周全?”
常處汴京的朝官們,對邊關之事不甚了解,完全聽信他的奏章後做出錯誤判斷,還算情有可原。
但鄭戩任四路總使已有大半年的功夫了,怎還會思慮不周?
官家會毫不猶豫地采信陸辭一派所說,或還能歸於‘偏愛’二字。
然而,不管是政事堂中的宰執們,還是每日殿中議事的朝官中,都不乏不睦陸辭者。
連他們都在斟酌過後,選擇讚同陸辭等人所言——如此足以證明,鄭戩所言看似美妙,卻不過是空中樓閣,並不了解邊民詳況。
隻是建一座城而已?
那可是勞民傷財,徒增變數!
鄭戩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
友人見他根本沒聽進去,無奈一笑,也不好多勸,告辭歸家去了。
接下來的數日裡,鄭宅前堪稱門可羅雀,正顯世態炎涼,人情冷暖。
鄭戩怨恨於陸辭勢力如日中天、無人敢出頭迎其鋒芒,卻不知闕中早已是暗流湧動。
哪怕缺了鄭戩那份,禦史們彈劾王韶未得詔令即私自調兵的奏章,早已在官家案上堆積成山了。
小皇帝卻是厚顏無恥地使出了萬能的“拖”字訣——口中嗯嗯啊啊,卻全都壓下,暫不處理。
不論是陸辭還是寇準,即便明知王韶所為過於衝動,但更能由此看出其為不可多得的將帥之才:既可精準地判斷、掌握戰機,還擁有為大局不惜置己身於險地的魄力,更有速戰速決的本領。
真要說來,當初陸辭尚在秦州時,也曾在未得軍令的情況下親赴險境,憑少量兵馬牽製夏兵,這才有了那場大勝。
王韶不知道的是,正因這份戰略意義上的不謀而合,即便陸辭與寇準此時相隔千裡,仍不失默契,決意聯手保住他。
不管王韶事後將是功大於過還是過大於功、是受懲處還是嘉獎,在這關鍵時刻,都容不得這員智將的缺席。
將在外,最懼不過君王猜忌:禦史的萬字彈劾文書,都抵不過君王的一縷懷疑來得致命。
在眾人眼中,陸辭與王韶稱得上有幾分上下級和舉薦的情誼,為其辯護的可信度總得打個折扣。
對寇準而言,則無這份顧慮。
對一些官家壓不下去的當麵發難,他都堅決予以還擊,憑犀利唇舌說得對方啞口無言。
而每當官家受質疑多了、忍不住心存疑慮時,也是寇準據理力爭,挺身而出為王韶辯駁。
陸辭亦是不惜以秦州私自發兵之事為引、向趙禎打起了感情牌。
他在奏折中直言道,身處邊關,是既難知廟堂之事,亦無法為自己及時辯駁。
若非君主英明,邊將往往大部分精力都被空耗在防備朝官的讒言構陷,而僅能撥出一二分心力來經營前線事宜。
趙禎被小夫子拐彎抹角地誇得有些暈陶陶:本身對王韶所彙報的戰果,他就極滿意,加上有了陸辭與寇準雙管齊下的反複鋪墊,對王韶擅自動兵的那點嘀咕,就漸漸化作對‘戰機不可延誤’的理解了。
眼看著這場彈劾王韶的風波要在官家的默許下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時,京中卻有風波再起。
起因是判登聞檢院王珫與其子王仲甫受人告發,道與大理評事王士端之妻王氏通奸。
官員犯奸,本就為人不齒,更何況還是父子二人同與其私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