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正發呆時,耳尖地捕捉到了遙遙傳來的聲響,霎時條件反射比腦子思考要來得迅速,三兩下就將攤開在案桌上的畫冊整理好了,又稍微費了點時間,按印象中的模樣放回了原處。
倘若叫公祖知曉他窺破了小秘密的話,還不知要怎麼揶揄他了。
光是想著笑得極好看的公祖口頭調戲自己的畫麵,狄青就耳根赤紅。
他剛將櫃門合上,公祖那熟悉的腳步聲就從來到了書房的門前,可謂千鈞一發。
狄青迅速按了按心臟狂跳的胸口位置,一個深呼吸,儘管看不到自己此刻的臉色,但好歹是繃住了,若無其事地開口道:“公祖回來了。”
“嗯。”
陸辭隨口應了聲。
一進了書房門,仿佛就卸下了平日沉穩端莊的麵具,渾身散發著慵懶風流的氣息:“你今日倒是難得好學,還來我這書房了。”
——冷靜。
狄青心裡默念,口中則鎮定道:“暮時與張兄重逢,說起前線戰況,不免掛心,又不好亂擾公祖,方來此尋些軍報,想看具體情形如何。”
“這有什麼不好問我的?”
陸辭好似不疑,優雅地在正對著狄青的案桌那頭落了座。
他雙臂隨意交疊在胸前,輕輕放在桌上,單這一個小小動作,就讓狄青感到壓迫感十足。
陸辭笑眯眯地看向早已一臉做賊心虛而不自知的小戀人,慢條斯理道:“但說無妨。”
也不知小狸奴究竟是在他跟前才會如此,還當真就如一張白紙般,根本不懂藏什麼心思,會被他輕易一眼看破。
狄青此時滿腦子都被方才偷看的那些畫給占據了,叫陸辭這麼一問,當場語塞,半晌才磕巴地拽出幾個問題來。
陸辭也不忙拆穿他,而很是配合,正兒八經地逐一進行了詳儘的回複。
就在狄青逐漸聽得入神,徹底放鬆警惕時,他冷不丁地突襲發問道:“你看了那櫃子裡的畫了?”
狄青的思緒還沉浸在公祖剛給出的大量情報中,聽得這一問,不假思索地答道:“看了——”
下一刻,他雙目驟然瞪大,難以置信地看向眉眼彎彎的公祖。
他竟就將才藏沒多久的秘密,徑直脫口而出了!
“我便知道。”陸辭加深了眉眼的笑意,唇角往上翹著,溫柔詢道:“喜歡麼?”
他在書房裡藏得私人物件並不多,能讓狄青有這般有趣反應的,恐怕也隻有他思緒堵積時、為放鬆而繪的小畫了。
狄青微赧地垂下眼眸,默默地點了點頭。
“你啊,”陸辭歎息道:“連看那些個小畫,都能將你臊成這樣,那我都不知手裡的這封信,該不該這會兒交給你了。”
在狄青疑惑的目光中,他忍著笑,將今日才剛收到、已拆開驗看過的厚厚一個信封遞去。
狄青展開一看,隻見裡頭共有信紙十八張,上載柳七精心搜集、親手抄錄的文章六篇及詩詞十首,全是得知他梟李元昊首這一振奮人心的大捷報時寫下的頌詞。
此捷報傳入京中時,引起的震蕩之大,幾不亞於去年的京師地動。
狄青固然這幾年來表現極為出眾,但自詡師兄的趙禎將他連續破格擢升,也是頂著不小的壓力的。
現他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直接將宋廷天價懸賞多時、卻一直未有應者的李元昊的項上人頭砍了下來不說,還徹底粉碎了一場趁虛入汴京的險惡陰謀,不免讓人在後怕之餘,大感痛快。
趙禎聽後,更是揚眉吐氣,差點沒把尾巴翹上天了,在當天早朝之上,大聲稱讚道:“狄青,真乃朕之關張也!”
儘管將本質還為文官的狄青比作武勇蓋世、又對君王忠心耿耿的千古名將關羽與張飛,似乎有那麼一點兒不妥,但在這群情高漲的歡喜時刻,哪怕是最討嫌的禦史台官,也不會去自討沒趣地潑官家冷水、非要他糾正為‘郭嘉荀攸’的。
平心而論,狄青固然運籌帷幄、對戰局判斷精準絕倫,但他那身連凶悍的夏軍都為之畏服的強大武力更是一種強烈的震懾,亦讓人根本無法將其與斯文嬌貴的文人聯係在一起……
對官家慧眼識才,知人善任、英明神武的讚頌,自是連綿不絕的。
而撇去那點小彆扭後,因狄青的文臣身份,也讓朝中一乾才重一時的臣子無需擔憂為武臣挽管弄筆的屈辱,恨不能竭儘一身才華,為其撰寫精彩絕倫的賀表,紛紛對其建下的豐功偉績進行熱情謳歌。
具體的封賞雖還沒下來,但不難看出,在此時的汴京,隻要一個勁兒地吹狄青,就能稱得上是‘政治正確’了。
陸辭隱約猜出,肯定已經高興壞了的趙禎之所以能憋住不速賞狄青及其兵士,恐怕是要等著這波歌功頌德的浪潮抵達真正巔峰時,把狄青召入京中,讓他享受最高的榮光的同時,接受最豐厚的賞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