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不見,我這關門弟子,卻還是這一板一眼的脾性。”
陸辭含笑搖頭:“來坐。”
歐陽修這才抬頭。
一身紫色官袍的恩師斜倚在窗邊,閒散地抱著雙臂,麵朝西南方向,微微笑著看他。
官服製式寬鬆,卻絲毫掩飾不住他頎長偏瘦的漂亮身形,而鮮豔的袍服顏色,更襯他膚白勝雪,烏發如墨,眉目如畫。
他顯然在窗邊站了好一陣子了,肩頭都已落了薄薄一層的雪花,經燈火柔暈渲染,晶亮亮的一片。
陸辭隨意一撣,便拂去肩頭那薄薄雪水,再拿手中折扇虛點了點書案,朝發怔的歐陽修再次說道:“坐下吧。”
歐陽修下意識地聽從了。
已過而立之年的陸辭經宦海與沙場的曆練,一身氣勢越發沉凝,不怒而威。
當他微微笑著凝視一人時,哪怕心境平和,無意恫嚇,也往往令人心生怵意,不敢輕犯。
歐陽修緊張地坐下許久,才猛然意識到來時的意圖,手忙腳亂地將險些捏皺的文章從袖中取出,慌慌張張地按平。
陸辭信手接過,一目十行,很快就讀完了。
今年省試,他雖非是主考官,但主考官的人選也在昨日於中書定下,此時此刻,人應已被捉去鎖院了。
那位主考,還真是他再熟悉不過的人。
以歐陽修既華麗又不失風趣,並具辛辣的文章風格……
陸辭莞爾一笑。
應很能對上柳兄的胃口吧?
歐陽修眼巴巴地等著他發表批閱意見,他便認真思索一陣,提出幾條。
望著對方麵露恍然,接著趕忙埋頭按他意見進行修改的模樣,陸辭會心笑笑,眼前浮現出十幾歲的狄青尚顯生澀的麵龐。
當時的小狸奴,也是如出一轍的認真。
但明明是年歲相仿的二人,因境遇的改變,出路也是截然不同了:歐陽修連剛起步都還稱不上,還在未金榜題名而奮鬥時,狄青已是朝中新貴了。
思及此處,陸辭雖還凝視著歐陽修,心神卻已不知不覺地飄回了一年多前的那天。
素來要強的寇準破天荒地主動開口示弱,無法令他不想起臨終時還念念不忘家國前景,將重任托付給他的王相。
捫心自問,這趟西南,他的的確確是不必親力親為的。
與他初為參知政事時的束手束腳不同,集賢相的話語權也好,將致仕的寇準將帶來的後續影響也好,都注定了他留在朝堂,將比再出外任要有利的多。
他之所以要奮力爭取親赴南疆的機會,主要為的,還是要與狄青多些相處的時候。
看來……是要食言了。
當晚,陸辭想明白這些關竅後,很快下定決心。
他不欲多加隱瞞,儘管有些難以啟齒,還是向狄青微赧地承認了自己將要失信的事實。
“果然如此。”
讓他始料未及的是,狄青卻如釋重負,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麼一句後,由衷地鬆了口氣,又調轉頭來,寬慰陸辭道:“青得公祖回應傾慕,已是三生至幸……若是為自己一己私欲將公祖帶走,哪天說不得要誤了家國大事,反倒讓青罪孽深重了。”
“分明是我失信於你,”陸辭笑著搖搖頭:“說甚麼瞎話?”
狄青不由自主也跟著笑了,認真道:“若公祖非要這般做想,那作為補償,青便鬥膽請公祖坐鎮後方,好讓青好心無旁騖,征伐在前。”
他這些天患得患失,一直覺得此事難成。
眼下塵埃落定,見一直如神祗般算無遺策的公祖失算時,竟是無比輕鬆的。
陸辭一直專心觀察他麵色,見他當真是釋然更多,不由欣然一笑:“必然。”
其實他與狄青正值年富力強,在長相廝守前,能各自再拚搏一番,方是此生無憾。
狄青咧嘴一笑,情不自禁地湊上前去,在心中摯愛的唇上,輕輕落下一吻。
——辭居廟堂,青處邊關。
——山高水長,天各一方。
雖將受相思熬,受孤寂熬……
但等迎來真正太平之日,便是二人比肩,相聚廝守之時。
作者有話要說:此時的歐陽修於陸辭,就如當年的陸辭於王旦,之所以在完結章提起歐陽修,主要是想要體現一種傳承的意思(雖然陸辭根本沒意識到這點,顧著想狄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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