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1 / 2)

紈絝夫妻 申醜 14188 字 10個月前

第一百六十九章:

開正經的書院,不好開,沒人。

放眼整個棲州,正經的讀書人少,學而有成的更少。能識書斷文寫章篇的了了幾個,還被書院收攏了來。

棲州這地方還有個詭異處,彆的州,那些耕讀人家,地裡刨來食,全家忍餓吃稀湯也要讓子孫識字入書院,博個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機會。棲州不一樣,離天子堂太遠,再者,以前來棲州的官吧,無論大小都是夯貨,還動不動就嗝屁,要麼莫名死在棲州,要不被皇帝拉回京中砍了頭。至於能免役、稅……這棲州能有什麼田地嘛,能供得起讀書人的,家中肯定不是種地,免役?惡民比官凶,棲州的役都是瞎糊弄的。

讀了書,沒甚好處,還要費老鼻子的銀錢,不劃算不劃算。

能明理?

那是甚阿物?要明理做甚麼?

讀書認字後方知禮儀,譬如君子修身,動口不動手。

這……這……他娘就是放狗屁,在棲州要想不吃虧,都是互相狂噴唾沫之後上手腳,手腳並用不分勝負之後抄家夥。

光罵人,不癢不痛,頂得甚用。

就連如今在棲州城裡頗有名聲的半知書院,那也是因為裡麵與眾不同,教人記賬撥算盤珠子,這些都是有用,學幾月立馬就能化為銀子的。裡頭教的技藝也不錯啊,看,學箍桶能走街;學補鍋能上門;學打鐵能開鋪……哪樣不比光讀詩書強?

誠然,樓淮祀來了之後,棲州百姓覺得做官確實挺威風的,可樓淮祀這等背靠大樹乘蔭涼的,有關係戶之嫌,壓根不具備說服力。有個太上皇外公,再有個當皇帝的親舅舅,就算他提起來筆隻會寫自己名姓,那也是威風凜凜、橫行霸道的。

宋通判倒是正經讀書人出身,可……可……可宋通判在樓知州來之前,也就專拍前知州馬屁,再躲屋裡養肉,把自己養成個圓白胖子,閒來無事就背後罵罵嫡母。話又說回來,光光兄埋怨嫡母苛待了自己,宋家也是士族,一聞,滿屋子書香。

尋常百姓拿頭去比?

算來算去,也就雲水縣令時載是正兒八經的貧家子出身,讀書破萬卷,也進了天子堂,有什麼用,不是被打發來棲州當個芝麻官。棲州的芝麻官,官途凶險,唔……聽聞,時明府身染惡疫,不定要跟前頭莫名死了同僚一般,已經去找閻王報道了。

棲州人無師自通地領悟了真諦,學得好不如出身好,人拚比不過天賜。

綜上所述,在棲州讀不起書,也讀不得書,還是學些能賺得衣食的手藝正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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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淮祀發愁,他還想將半知書院打造成棲州第一書院,這……先生找不到也就罷,連學生都沒幾個。一個書院,儘教手藝活,雖可,總是不足啊。

衛繁跟著點頭:“他們怎不學藝之時,再學點文章?”

樓淮祀托著下巴:“都是些懶貨。”

給他們送吃食的學生聞言,辯道:“不是發懶,實是想是些學得手藝貼補家用。阿爹阿娘說,今年撞大運,城裡興旺,好賺銅錢。明年後歲的,誰知什麼光景,要是跟舊年一樣,大家爛泥坑裡打著滾,問鬼掙錢。”

樓淮祀揚眉。

小學生又憂心問:“知州在棲州當幾年官?”

樓淮祀騙他:“後年就走了。”

小學生大驚:“那我更要學快點,趁著這兩年的好光景多撈些錢米存將起來。”還發愁道,“那些水匪知道知州走後,定然死灰複燃。果然我命道不好,投生了棲州,唉!”

樓淮祀不滿:“縱是我後年就走,今年清剿了匪寨,後年就又卷土重來了?”

小學生笑道:“知州走後,多少要冒出來幾撮,他們劫了彆人,彆人活不下去,再去劫下一個,一個劫一個劫,就劫出一寨的水賊。”

樓淮祀吃驚:“你說得有理啊。”

小學生不由自得,昂起首挺起胸,驕傲不已。

“那你在書院時學的什麼?”衛繁拉開荷囊,取出幾塊杏仁糖酥遞給他。

小學生接了謝過,笑著道:“小人跟老師學得補水缸。”

衛繁疑惑:“這手藝緊俏?”水缸這種物什,不大壞吧?再說,壞了重買個新的便是,也不值幾個錢。

素婆道:“貧家使喚家什,能修便修,能補便補,從來沒有磕絆就換新的。”

“原來如此。”衛繁點頭,又道,“可這些粗笨的物什,尋常也壞不了。”

小學生嘴裡噙著糖,眼一眯,現出一點壞相,手舞足蹈道:“不怕。夫人不知,棲州雖到處是水澤,家常吃的水也要挑來缸中澄上一澄,家家戶戶都有水缸,就擱門前屋後。”

樓淮祀盯著這小毛孩子,怎麼看這小子肚子裡裝得都是黑水。

果然。

小學生道:“我有生意就千萬好,若是沒人找補缸,趁黑了夜,將缸破個縫,可不就生意上門?”

衛繁大吃一驚:“這……這,哪能藏著這樣壞心。再說,仔細逮著你,將你腿打斷。”

小學生很想得開:“打斷了我的腿,也是應當的,我砸他家缸,他斷我的腿,他消了氣,我也了領這個罰,過後我尋我鄰家學跌打的阿哥治腿,我鄰家阿哥為此也開了張,鄰家阿哥賺了錢,就能買對街阿弟做的藥杵……”

樓淮祀撫掌,有來有回,有回有來,良性循環啊。這麼一算的話,夜時砸口缸還能牽起一條的買賣興隆。

小學生微紅著臉,嘿嘿嘿得樂。

衛繁道:“那……若是你斷得不是腿,而是性命,那可如何好?”

小學生還樂嗬著呢:“那也不打緊啊,我家中還有兄弟姊妹呢,爹娘不差我一個。我死了,做棺材的師兄倒有賺頭,還有學紮紙馬………嗯,那時我家中若是有點積餘,阿爹阿娘說不定能燒一副紙馬,手上不得閒的話……唉……”他搖搖頭,“學紮紙馬的阿叔可沒買賣開做嘍!”真是死了還要擔心阿叔開不了張。

樓淮祀也鬱悶,把小學生打發走,這,一個做棺材的,刁得將棺材刨得紙薄,一個學補缸沒有生意就要趁夜痛下殺手砸缸。

棲州的百姓真是從頭到腳,哪哪都不對。這小學生的爹娘憂慮兩年後清剿的水匪會起死回生,他本來聽得好笑,不過鄉民的杞人憂天,端看這些小不點的的品性,還彆說,可能真會春風吹又生,剿了這一茬,另一處倒冒了芽。

他要是真的離任也就罷,眼不見為淨,反正不關他的事,可他後年還要在棲州呆著呢,有這麼些跳蚤在暗處蹦噠,就讓他全身癢癢。

他老人家還想等著棲州太平後,帶著衛妹妹好好遊遊湖,賞賞景呢。

樓淮祀多疑的脾性又冒了出來,一點不好,他能想到十分去。衛繁卻是柔軟心腸,隻覺得那小學生的性子有點偏歪,哪有把人缸砸了再去補的,可虧他不是學做棺材的,不然,豈不是一要殺人?

公輸老先生趁他們夫妻二人轉著小心思,負手過來道:“小郎君,子離先生與梅明府所慮是真,治標不治本,乃無用功。”

樓淮祀還嘴硬:“我又沒甚廣大神通,能有什麼法子,再說了,冰凍三尺非一日寒,這是棲州的頑疾。”

公輸老先生笑嗬嗬道:“小郎君隻依著自己的心意,能伸手不吝搭手,便是仁厚。”

衛繁有聽沒懂,不過,似有理,那在旁點頭就差不了。

樓淮祀一眼瞄到她憨憨點頭的模樣,笑起來:“妹妹點什麼頭,人老成精,公輸老頭、賈老頭,還有個梅老頭,都是老精老精的,說得話,一個字也信不得。”

衛繁用胳膊肘輕頂了下樓淮祀,好叫他不要胡說八道。

公輸老先生嗬嗬直笑,開口道:“子離先生識得不少人,好些閒賦在家呢,小郎君不若將人請了來。”

樓淮祀長仰天長歎,公輸老頭也學壞了。他小師叔結識的人,哪有這麼好請的,孤僻的,恃才傲物的,古怪桀驁的。能花錢請來的,實是最平易近人的。

譬如俞子離忘年交李散,一手丹青驚才絕豔。隻看畫,定以為李散是個美姿容的風流客,但,李散本人真是古怪異常,專好裝病,動不動就一口氣上不來,兩眼往上一插,頭一歪,身往地上一溜,綿綿倒地。與他攀談的,同樂的,同座的無不受驚嚇,以為李散突發心疾什麼的死翹翹。李散的仆童聞訊而來,嚎陶大哭:郎君淒淒,倏然身赴泰山,身畔無妻,膝下無子,好不孤淒。

李散的狐朋狗友心酸不已,雖是酒肉之友,不差幾兩銀子,大夥湊湊,給李散辦了喪事。棺材抬到一半,抬棺的就聽到棺材裡“嗵嗵”的敲板聲,以為詐屍,唬得棄棺而逃,李散從棺材裡坐起來哈哈大笑。

死而複生,奇而詭之,一開始大夥紛紛引以為奇,拎著鮮果點心,抬著羊羔美酒去看李散,著實熱鬨了好一陣子。

時日一長,眾人回過味來,姓李這廝彆是裝死戲弄人。

李散的友人都不乾了,他們的銀子又不是大風刮來的,還為此掉了不少男兒淚,傷財傷身。無論如何,李散得給個說法,沒說法,至少辦喪事的銀子得先還來。

李散是個過手沒的人,哪有銀子還,被友人狗攆雞似得攆得滿城跑,末了無法,說自己還陽是得了閻王的親睞,在陰間受了封,在陰司當太行令。

李散畫畫得好,還特彆會鬼扯,扯得神乎其神,把他的狐朋狗友誆騙得怔愣訥訥。陽間的官是官,陰間的官也是官,怎麼滴也要敬著些,在陽間時打好關係,死了也好有個投奔的。因此,幾人也不要銀子,還給李散捧臭腳。

隻這些酒囊飯袋,嘴巴跟敞口盆似得,將李散在陰司當了太行令的事嚷得人儘皆知。大多人聽過,一笑置之,卻有那閒得頭腳發慌、沒事找事的,就一門心思要找李散的麻煩。

這裡頭就有現在的太上皇,當時的皇帝姬景元。姬景元聽了這市井之說,當即就怒了,什麼玩意就當了陰司的太行令,還不要臉吹自己通人、神、鬼語,他老人家貴為皇帝之尊都沒和閻王坐一桌吃個酒看個歌舞什麼的,你李散隻會畫個畫就成陰司的官家人了?

姬景元很不滿,要問罪李散。

李散戰戰兢兢,人都快上斷頭台了,斷不敢說自己的扯謊,不然就是欺君大罪,遂一口死咬了得陰司的授官,至於真假……

真假皇帝有本事去陰司問啊。

姬景元不管:我是皇帝,我是人間帝皇,天之子。老子問你真假,你得自辯,還敢讓我老人家派人查探。再嘰嘰歪歪的,現在就送你去陰司當太行令。

李散沒辦法,用鬼畫符畫了張陰間的授令,連閻王令都有。

姬景元看得有趣。又將李散嚇得跟隻鵪鶉似得,身心舒爽,他老人家是寬宏大量的明君,讓李散畫了一張《神遊十殿圖》,放他歸家去了。

偏李散覺得生命有了保障,開始抖了起來,先吹自己的畫技,得天子之讚賞;再將自己陰司太行令的名頭坐實,說得人間帝皇的首肯。天天在外招搖撞騙,斂了錢財去花樓斜狹一擲千金。

姬景元這就不高興了,都放姓李的一馬了,還要興風作浪?於是,他老人家就派身邊的太監去喝問李散:你這個陰司太行令,怎得天天在人間,一點活也不乾的?惰職?豈不連累姬家皇朝子民的聲譽。

李散逍遙沒幾天,被這一喝問,心裡頭瓦瓦涼,皇帝一日間操勞國事的,怎還有閒心管自己?愁苦間惡向膽邊生,既君皇發了話,不死怎麼去當太行令?

自此,李家動不動就辦喪事,嗩呐鑼鼓喧天,紙馬紙轎鋪陳,水陸道場排場,雇來的孝子賢孫披麻戴孝哭聲震天。

親眷鄰舍友人看這架式,拿不準李散到底死了沒,衝這場麵,也得上門送點喪儀。

李散的兩個仆童一個端著個盤子,一個擎著小秤。接一份喪儀唱一次名,怎麼唱呢?這般唱:楊天府楊三郎楊遇清送友極樂天,隨禮一錢六分。

好友西去,送葬隨禮隨個一錢六分,丟人丟到西天去了,還有顏麵在市井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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