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船一到棲州,一眾腿軟腰酸、麵如菜色的紈絝就覺得上當受騙了。這……什麼鬼地方?天高地平,四野茫茫的綠草。再往城郭方向一望,這破矮的,牆無威勢屋不高,再看看往來的行人,赤腳的赤膊的,一個一個直眉楞目凶巴巴的,鮮有衣裳鮮亮的。
打死他們也不信這地方藏著什麼銷金窟、歡樂鄉,撲麵而來的窮苦。
誰知衛放卻在船頭嘖嘖稱奇:“不過幾月,棲州城竟換了新貌,齊整好些,城樓都像修繕過。”
諸位紈絝這回算是篤定:自己幾人被姓衛的這廝給騙了。把他們賺到這荒蠻之地來,真是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啊。
“哪個騙你,你看,這道上行的可不就是異族女子?”衛許振振有辭。
柳三郎忙看上去,果然,道上一群四五為伴的異族女子,頭包藍巾,脖中掛著銀項圈,赤著腿,腳裸處係著銀鈴鐺,邊走邊笑,邊走銀鈴兒邊晃蕩,笑聲伴著鈴兒聲,一聲更比一聲脆。唔……確有無以言說的風情。
“衛兄,她們為何背上背著背簍?”柳三郎好奇問道。
衛放想了會:“我坐船坐得糊塗了,今日是初一,棲州城逢初一、十五有大市集,她們是來棲州城趟大集的,背簍裡裝賣的,裝買的。”
“哦,原來如此。”柳三郎憐惜心起,一戳自己的小廝,“你去問問,不拘她們賣什麼,買些回來。”
衛放訝異,撓撓頭:“柳兄,你買這些五仙是要釀酒?”
“五仙?”
溫紹蘭眺望遠處填湖的伇俘,這一擔擔泥,一鏟鏟鍬,能辟出一片新天地啊,他心中對棲州極為滿意,心情更是大好,笑著道:“五仙便是五毒,這些蠻女應是阿夷族的,簍中裝得的應是些蛇脫、蛇膽、乾蟾、乾蜈蚣等物。”
柳三郎一把揪回小廝,打個哈哈:“這這……這便算了。”
話音剛落,那群阿夷女子打道邊而過,領頭的女子背簍裡探出一個長蟲的腦袋,黑豆小眼,分叉細舌,嘶嘶有聲。
柳三郎一驚之下,險險栽進水裡。
風七見他狼狽,拍手為樂,在那笑得前仰後合的,活該此等色胚受此驚嚇。他笑得痛快,恍惚就見碼頭一側湖岸邊,戳著幾根竹竿,頂端挑著什麼事物,時不時地有老鴰飛過去停在上麵,啄幾口,再理理羽毛。
風七郎眼神不大好,站得有些遠,竹竿頂上挑著的事物又黑漆漆的,看不大真切,問衛放:“衛大,水邊這是何物?”
衛放看一眼,語帶得意,笑道:“哦,這是人頭啊,水匪的人頭,挑在岸邊震慎水賊。”又歎口氣,“這些個挑的時日久了,肉都爛光了,隻剩個黑黢黢的頭骨,已不大新鮮。”
風七肚子裡翻江倒海,撲在船邊就要吐,奈何沒進什麼吃食,嘔了半天隻嘔出幾口清水。
衛放摸摸鼻子,然後取笑:“風七,你未免膽子太小了些,不過一些死人頭,有甚好怕的。你哥哥我,都擒過賊首。”
風七怒道:“放屁,你手是無有二兩力氣,彆說擒賊,連隻蟲兒都抓不到。”
另有一紈絝是個好槍棒,見荒野間有道士走動,問:“衛兄,這棲州怎許多道士,還背著劍。”
衛放道:“棲州泥潭裡生得好些惡鼉,常傷人性命,這些牛……道長好逞強鬥,不對,好助人為樂,去野地除惡鼉。”
紈絝不由讚道:“道家果然急人所急,最是俠肝義膽。”
衛放道:“不儘然,不儘然,鼉全身是寶哩,肉可吃,皮子堅韌,骨能入藥,能換得好些銀兩。”
紈絝置之不理,仍將道長們誇了又誇,眼見衛放還要反駁,一個眼刀飛過去,然後喜滋滋道:“幾時上門去求些符啊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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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紈絝紛紛自憐上當受騙,一船的貧家學子也是忐忑不安。棲州城實在是看著窮苦,真有名師在城裡傳道授業,有膽小的已經自悔不已,天下焉有掉餡餅的好事?是自己一時貪心著了道,怕要陷在遠地不得歸故鄉。另有膽大的卻道:“衛郎君出身衛侯府總是不假,同行而來的楊君等亦不是冒名之人,且有一乾高門子弟,怎會是將我們誆騙而來害我們性命?”
那個膽小的顫聲道:“許是另有所圖。”
書生哈哈一笑,拍拍兩袖,道:“你我等我身無長物,隨身不過幾身舊衣裳,一遝紙,一支筆,一塊墨,又有何可圖?”
此話有理,一船學子漸漸放下心來,又擔憂:“不知這半知書院究竟是個怎樣的所在。”
有消息略略靈通的,道:“這棲州多水賊,多悍民,怕是居之不易。”唉,但來這裡讀書不用交束修,還能賺些銀子回去,於他們實在是難得。
那個膽大的書生笑道:“怕得什麼,我看來時,衛郎君未曾請得多少護衛,可見如今棲州的江水上出入無憂。況且,有青丘生在書院為師,便當得你我涉足千裡來此求學。不瞞各位兄台,我家中勉強支應得束修節禮紙墨,可家中卻無有一卷藏書,經史典籍,名家釋解一冊難求。聽聞半知書院藏書頗多,還有俞老先生的珍藏。”
此話一出,一船學子都靜下心來。道:“縱使外頭多盜賊,你我隻在書院裡閉門不出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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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惴惴不安,楊略、李散等人天高野闊,讚歎不已,有詩意大發,有恨不得潑墨一幅的,楊略攜著妻妾,吩咐道:“也不知在這書院的古卷,能否隨意翻閱。”
楊妻道:“不是說貴客與書院先生都可翻閱?”
楊妾笑問:“夫君當不當得貴客?”
楊略一捊袖子,道:“他們賺我們來,就是當教書匠,哼,打量我不知嗎?”
楊妻與楊妾還真不知曉:“那……那……豈不是要長住?”
楊略歎氣:“果是婦人家,禁不得事,這教書先生嘛,一月也教得,兩月也教得,半年可使,幾載可為,端看半知書院如何行事。我楊略可是好請的。”
楊妻為難,道:“虎落平陽尚被犬欺,你我在彆家地頭上,怎可隨心所欲而為?”彆讓人強扣在這,求救無門。
楊略無賴,拍拍脖頸:“還能強要我吃水?”
溫紹蘭在旁聽著楊略與妻妾的對話,笑而不語,心道:樓家的那小子是個奸猾的,青丘生這等見主上事敗,乾脆就跑路之人,亦不是迂腐鑽牛角尖的,再有一個俞子離,亦不是愚蠢的,豈會使這等強橫手段。他們有心要留人,自有百千種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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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淮祀和衛繁為迎遠客,特地在空下的榷場那治宴相迎,他又沒什麼架子,嘴皮子又溜,與楊略等人扯得了閒篇,和紈絝子弟也能推杯換盞,對一眾窮學子亦是關懷備至。就是對溫紹蘭,樓淮祀很有些戒備,這位仁兄,還真是吹不得彈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