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郅玄曾遭刺殺兼王子淮即將抵達, 國君府防衛發嚴密。
商人被帶到偏殿之前,連續經過三次檢查。從頭到腳均不放過。有侍人專門檢查衣物配飾,發髻也被解開, 以防藏有銳利之物。
對此, 商人沒有任何不滿,更不敢反抗, 老老實實站在原任由眾人檢查。他還主動脫下足襪,頓時味道彌漫。侍人嫌棄得捂鼻,馬上給他送來一盆水,讓他速速洗腳。
“多日趕路,煩請見諒。”商人不以為被冒犯,洗腳之前還洗了洗臉。溫熱的布巾覆在臉上,整個人都舒服得想要歎氣。
他沒有虛言, 這些時日幾乎都在馬上,難有休息的時候,連睡覺都保持警惕。
接到信鴿, 知曉梁盛事發, 他果斷拋售手中貨物並遣散隊伍,隻帶幾名護衛奔回山穀,取出藏好的東西,又披星戴月趕往西都城。
他和梁盛結交多年,兩人之間過命的交情。梁盛招攬刑徒匪盜練兵,又縱兵劫掠, 每次都會截留部分交給他銷贓。由於做得隱秘, 東梁侯和世子霸皆不知情。
兩人長期合作, 數年下來積攢了不小的財富。這些財富沒有帶回東都城, 而是藏匿在數個隱秘地點, 僅有個彆心腹知曉。
夜路走多了總會遇見鬼。
梁盛料定自己不會有好下場,這才有此安排。
依照梁盛的想法,如果自己遭難,家族不幸被牽連,隻要逃出一支血脈,就能靠這些藏寶東山再起。萬一逃不出,藏寶中的三分之二交給商人,餘下三分之一用來雇傭亡命之徒,為自己一家報仇雪恨。
商人本以為梁盛杞人憂天,怎料情況突變,一夕之間梁盛就大禍臨頭,全家上下不能活命。
離開東都城之前,梁盛放飛信鴿聯絡商人,願以全部財富相贈,隻求他為自己做一件事。
想到這裡,商人不由得深吸氣。
不管梁盛為人如何,也不管他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情,他終歸對自己有救命之恩。縱然利用居多,十幾年的情誼不是做假,自己也不是沒得好處。對方鄭重相托,他無論如何不該辜負,更不會推脫。
梁盛的藏寶,商人一分都沒有拿。
他的確不是好人,在大部分眼中,他陰險狡詐唯利是圖,不是可交心之人。但這一次他打破常例。梁盛自己都不會想到,視為互相利用的合作者竟會這般義氣。
商人進到偏殿,望見案後一身黑袍的青年,立即俯身在地,頭不敢抬。
“仆茂拜見君上!”
商人無氏無姓,縱然掌握巨大財富,社會地位依舊無法改變。若非梁盛暗中相助,派給他得力護衛,他未必能守住龐大的家業。如今梁盛遭難,他完成對方囑托本就理所應當。
事情完成之後,他就要為自己考慮。
先前的靠山沒有了,他是不是該為自己另找一個?
縱然希望渺茫,未必可行,但若不試上一試,任由機會從眼前溜走,他更會抱憾終生。畢竟以他的身份,想要見到大諸侯實在是千難萬難。
若西原侯願意用他,他定然儘心竭力儘己所能。
他本就不是東梁國人,對投靠西原國沒有任何障礙。即使他是,有梁盛的前車之鑒,他更不會拿自己的身家性命開玩笑。
東梁侯和世子霸絕非能投效之人。
他可不想像梁盛一樣,未等到鳥儘弓藏兔死狗烹,就先一步被利用徹底陷入絕境。
茂商有諸多想法,來時已做好盤算,甚至設想過見到郅玄該如何應對。然而,真正麵對這位年輕的國君,打好的腹稿全都無法出口。
郅玄沒有疾言厲色,事實上他相貌俊秀,氣質溫和,比傳聞和善數倍。茂商偏偏感到壓力,沉甸甸壓在身上,讓他不敢開口,更不敢抬頭。在這種壓力下,諸多心思煙消雲散,腦袋裡一片空白。
茂商不是沒見過氏族,有財富開路,即使身份低微,某些規矩也不是不能打破。
但在今日,在郅玄身上,他感受到的壓力非比尋常。
這種壓力他無法描述,也無法具體形容。對危險的直覺告訴他,最好收起暗地裡的心思,否則後果不是他能承受。
茂商不由得凜然,趴在地上一動不動,態度恭敬無比。唯恐觸怒郅玄,帶來無可挽回的後果。
“起。”郅玄打量著對麵的男人,不由得想起狐商。兩人身上有部分特質十分相似,不是相貌,而是予人觀感。
大概是察言觀色,審時度勢?
郅玄心中思索,表麵不動聲色。
茂商進殿的一刻,他清楚從對方身上看出野心。下一刻,這種野心消失無蹤,變成畢恭畢敬,謹小慎微。
如此快地轉變,著實是出乎預料,非尋常人可以做到。
有意思。
郅玄不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茂商壓力倍增,喉嚨一陣陣發緊,嘴唇發乾,口中似能嘗到苦味。
他不知自己哪裡做錯,在巨大的壓力下,額頭和脖頸冒出冷汗,衣領很快被汗水浸濕,邊緣染上暗色。
“起。”不知過去多久,郅玄終於開口。
茂商如蒙大赦,小心從地上起身,雙手和雙腿都有些發抖。他強行控製住身體,不使自己踉蹌出醜,儘量端正地坐在殿內,恭敬呈上另外半張繪有地圖的絹以及整卷獸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