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豎子!鄙夫!”
殿門緊閉,怒罵夾雜著鈍響不斷從殿內傳出。
殿外的侍人不敢靠近,更不敢入內,唯恐被人王的怒火波及。多因恐懼雙股戰戰,噤若寒蟬。
北安國和南幽國戰事正酣,因公子顥受傷昏迷,北安侯再發檄文,態度異常強硬。西原侯緊接著上書,人王被逼至角落,無計可施,徹底陷入暴怒。
北安侯的檄文直指南幽君臣,字裡行間透出鋒銳。派世子瑒南下,以實際行動表明他不是口頭文章,一定要滅國。
西原侯更是膽大妄為,竟在上書中威脅人王,如果中都城不從他意,將會繼北安侯之後發兵。
北安國數萬大軍駐紮郢城,南幽君臣已經不敵,否則也不會使出卑劣手段。原國再派兵,南幽國無法抵擋,南方的穩定也是危在旦夕。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情況。
假使兩國有更大的野心,中都城將會如何?
人王不願去想卻不得不想。
不使西原侯派兵,他唯有順其意,下旨屠郢氏,罪南幽侯。可這樣一來,人王的尊嚴蕩然無存,必引來諸侯冷嘲譏諷。長此以往,中都城的處境會變得十分尷尬。
是保留尊嚴,賭萬分之一的機會,郅玄不會出兵;還是退後一步,下達旨意,熄滅郅玄的怒火。
人王陷入兩難,憤懣揮之不去。整個人如落進火海,理智和情感俱被焚燒。
不能儘快做出選擇,殘酷的折磨還將持續下去,直至耗儘他所有力氣,迫使他接受最不情願的答案。
早朝結束後,人王將自己關在殿中,揮劍怒吼發泄怒火。
卿大夫們清楚人王的窘境,沒人前來打擾。眾人都期盼人王能儘快想清楚,避免中都城被拉到懸崖邊,波及盤踞在此的龐大家族。
這一刻,氏族的劣根性彰顯無遺。
比起人王的尊嚴,他們寧願保全家族,避開兩位大諸侯的怒火。
人王是天下共主,象征意義非凡。坐在王位上的人卻可以選擇,不會亙古不變。
算一算時間,今上在位幾十年,未見超凡功績,無論政治軍事都隻能說不功不過。如今下旨退位,將權利讓給兒子,既能滿足郅玄的要求也能保全部分顏麵,稱得上兩全其美。
關鍵在於人王是否願意退位,會不會甘心交出權利,任由兒子登上寶座,取而代之。
氏族們沒有明說,卻三番兩次暗示,希望人王不要糊塗。
這種做法進一步激怒人王,讓他怒不可遏。尚能保存理智沒有當眾發作,已經是他忍耐力超出常人,稱得上是一種奇跡。
大概是力氣耗儘,怒罵聲和鈍響聲逐漸減弱,直至完全消失。
侍人們小心抬起頭,彼此對視一眼,又轉身看向殿內。
透過門縫能發現殿內一片昏暗,青銅燈倒在地上,燈油潑灑,火星未來得及蔓延就已熄滅。
桌案翻倒,人王坐在一旁,單手撐劍,低垂著頭,胸口劇烈起伏,口中不斷喘著粗氣。
袞服領口扯開,冕冠丟棄在腳邊。
串聯旒珠的金線斷裂,晶瑩的珠子滾落滿地,表麵浮現瑩瑩色澤,在幽暗中的殿內十分醒目。
突然,人王抬起頭,目光凶狠,如瀕臨絕境的野獸。
侍人同時打了個哆嗦,迅速收回目光。恐懼感縈繞腦海,身上冒出一層冷汗。
腳步聲忽然傳來,是太子和兩個兄弟聯袂求見。
三人的臉色都很難看,憤怒中帶著焦急,隱隱透出幾分猙獰。
侍人不想稟報,卻不能違抗太子的命令,隻能顫抖著聲音開口:“稟大王,太子及兩位王子求見。”
良久,在眾人以為人王不會回應時,殿內傳來聲響,緊閉的殿門自內開啟,人王出現在眾人眼前。
太子三人拱手行禮,侍人速度更快,全部趴伏在地,頭不敢抬。
人王衣袍不整,發髻散落,雙目帶著血絲,絲毫不見早朝時的威嚴。
太子三人大驚失色,鼓起勇氣迎上人王的視線,頓絕心頭一緊。隻覺人王眼中彌漫殺氣,刀鋒般的目光如有實質。
“父王……”太子的嗓子似被掐住,壯著膽子開口,卻是聲若蚊蠅,幾乎聽不清楚。
王子川和王子良驚訝地看向他,太子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頓時臉色漲紅,窘迫得不敢抬頭。
無心插柳,因他表現出的懦弱和無措,三人身上的壓力陡然減輕,人王眼底的冰寒逐漸散去,殺意也消失無蹤。
“起身,隨我進來。”人王道。
“諾!”
三人忙不迭應聲,互相攙扶著站起身,都有些腳軟。
父子四人的背影消失在門後,侍人匆忙關閉殿門。
人王不召,無人膽敢進殿。前車之鑒不遠,他們不想承受人王的怒火,更不想無故丟掉腦袋。
殿內沒有點燈,太子三人小心邁步,有些不適應昏暗的光線。
王子川踢到青銅燈,靴子被鋒利的邊緣劃破,腳趾流血。刺痛感瞬間襲來,他禁不住冷嘶一聲。
太子和王子良迅速朝他擺手,示意他噤聲。
王子川強忍住疼痛,跟上兩人的腳步,沒有再出聲。
對身後發生的一切,人王置若罔聞,貌似根本不關心。
遍地狼藉根本影響不到他,適應黑暗之後,他反倒不喜光明。太亮的光會讓一切無所遁形。正如他的狼狽不堪、憤怒不甘和無能為力。
停在歪倒的桌案旁,人王負手而立。出鞘的劍斜插在地,劍身浮動冷光,隔著一段距離仍覺寒意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