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幽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上書中都城要求禪讓不久, 他向趙顥和世子瑒借兵,浩浩蕩蕩開進城內,將國君府團團包圍。
府內的女眷被集中到前殿, 南幽侯大馬金刀坐在殿上,俯視倉皇不安的妻兒, 心中沒有半點溫情,隻有無儘的冷漠。
南幽侯的正夫人出現在殿前, 脊背依舊挺直,神情不複往日傲慢。抬頭望向上方的國君,她的腳步一滯,抱著孩子的手不斷收緊, 直至聽到女兒的痛呼。
“逐。”
南幽侯看夠妻妾的狼狽,胸口鬱氣不見消散, 反而越來越重。沉甸甸壓在心上, 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
結發夫妻, 至親至疏。
剛成婚時他也曾有過奢望,也曾想過舉案齊眉。現實卻一次又一次打碎他的幻想,讓他看清枕邊人的真實麵孔。
失望有, 憤怒亦有。
淪落到最後,不過是孤家寡人, 裹著華服的囚徒。
國君府不是他的家, 是困住他的牢籠。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是看守, 每一雙眼睛都在監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囚徒隻有他自己, 名義上的南幽國君,實際被握在氏族手中的傀儡。
他的妻子輕蔑他、鄙夷他, 他兒女也從不將他放在眼裡。從憤懣到絕望, 從絕望到麻木。時至今日, 所有的情感都化為怨憎。隻有消滅源頭,他才能徹底解脫。
當日在城頭,南幽侯心願達成,本想一死了之。結果天不遂人願,氏族團團包圍之下,他仍是活了下來。
天既不允,他索性不再求死。
他要活下去,親眼看到仇人們的下場。
有世子瑒和趙顥為依仗,背靠北安國大軍,南幽氏族不足為患。城內的氏族坊十室九空,僥幸未死也未被關押的家族陷入驚懼,惶惶不可終日。彆說伺機反撲,能保下全族性命就是奢求。
現如今,這些人見到南幽侯會不自覺發抖。昔日不被看在眼中的傀儡已然成為殘存氏族的噩夢。
南幽侯決心禪位,將本該屬於大幽氏的一切還給她的血脈。
他所做的第一步是向中都城上書,堵住天下悠悠眾口;第二步就是清空國君府,為趙顥鋪平道路。
“今日起,凡我子女不為幽氏。”
南幽侯受困數十年,一朝脫困,手段狠絕令人膽寒。
為讓趙顥順利入主國君府,他不隻送走妻妾,還趕走了自己的兒女。不顧妻兒的苦苦哀求,他決意剝奪兒女的氏,徹底斷絕他們繼承爵位的可能。
若其母族尚在,這些公子貴女還能繼承母氏。如果運氣不好,母族恰好在南幽侯送給世子瑒和趙顥的名單上,他們注定從雲端跌落,陷入泥淖再難脫身。
南幽侯的長子撲上前,第一次對父親低頭,懇求他收回成命。
“父親,為何如此心狠?”
看清兒子眼底的怨恨,南幽侯絲毫不覺心痛,反而大感暢快,當場大笑出聲。
他無意同兒女解釋,甚至不耐煩再看他們一眼。朝周圍的甲士揮了揮手,下令將他們拖出去,不肯走就綁起來,綁也無用就打斷四肢。
“父親!”幾個年長的公子和女公子奮力掙紮,不可置信地看向南幽侯。
“我不是你們的父親,你們也從未視我為父。”南幽侯語氣冰冷,臉上偏又帶著笑容,活脫脫是一個瘋子。
“放手!”正夫人強自鎮定,揮開甲士,拉著女兒站起身。
自始至終,她的目光沒有離開南幽侯。
“幽鼇,你果真如此絕情?”
南幽侯冷笑數聲,不打算和她爭辯,懶洋洋地擺了擺手。立即有甲士走上前,不顧正夫人的怒叱,強硬將她拖出大殿。
能嫁給南幽侯為正室,身後的家族自然不凡。正夫人出自南幽大氏族,她的祖父、父親和叔父都曾為卿,家族盤踞南都城數百年,姻親遍布朝野,可謂樹大根深。
家族勢力龐大,滋長出更大的野心。先君被毒殺,大幽氏遠嫁,背後不乏這個家族的影子。
可惜花無百日紅,風水輪流轉,北安國大軍壓境,南都城被破,南幽侯一朝翻身,正夫人的父兄全被下獄,等待他們的最輕也是絞首。如果南幽侯更狠一些,上書中都城奪氏,以毒殺國君的重罪,全族男丁都將車裂,女子也將投繯。
思及此,正夫人再維持不住鎮定,開始掙紮痛哭。
南幽侯絲毫不為所動,反而催促甲士動作快一些。
“甚吵。”
處理完妻妾兒女,南幽侯的目光又轉向侍人婢女。
他清楚記得父親的死,見到幾個年邁的侍人,想起他們的所作所為,雙眼登時猩紅。
“君上……”
老邁的侍人趴在地上,滿麵溝壑,臉頰瘦得凹陷。額前和下巴散落黑斑,使他的樣子極為醜陋,活像是一具披著人皮的骷髏。
他不開口還好,壯著膽子開口求饒,如同擰動開關。南幽侯陡然暴起,抽-出佩劍向老侍人劈砍過去。
慘叫聲充斥大殿,血腥味越來越濃。
見此一幕,殿內侍人婢女厲聲尖叫,叫聲歇斯底裡,為了活命四散奔逃。
逃竄的侍人被甲士攔住,眼見帶血的長劍刺來,控製不住發出哀嚎,有的竟當場失禁。
南幽侯發泄完怒氣,老侍人仰麵倒在地上,滿身滿臉都是血痕。胸口的起伏微不可見,隨時可能咽氣。
“你本該死,是我父饒你一命。你卻恩將仇報害他性命!”
南幽侯一劍穿透老侍人的肩膀,將他活生生釘在地上。其後雙手拄劍,目光掃視四周,神情陰厲凶狠。
侍人婢女被嚇破了膽,想跑也跑不掉,隻能蜷縮在地瑟瑟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