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作美, 一夜之後,雨過天晴。
湛藍晴空如同水洗,規劃整齊的糧田一望無際。
臨近正午, 縣城內鼓樂齊鳴。
郅玄告辭封地氏族, 登上戰車,繼續計劃中的行程。
氏族和縣大夫出城相送,恭敬立在原地。直至黑色長龍化作黑點,逐漸消失在視野之外,眾人方才散開, 或去往田間,或繼續開渠引水。
國君車駕一路東行, 沿途經過數片氏族封地。
以郅玄的觀察, 封地內情況大同小異,因之前連降暴雨, 河流水位暴漲, 氏族們擔心洪水泛濫, 不是開掘溝渠就是加固河堤,全都忙得不可開交。
時間倉促, 郅玄每過一地都不打算久留,多則兩三天, 少則一日,見過封地主人就會繼續啟程。
隊伍中的巫每日占卜,連續卜出大吉,神情激動不似作偽。
這讓郅玄十分好奇, 猜測吉卦代表何事。莫非是天災將過, 泛洪的預兆實為虛驚一場?
懷揣著這種心思, 郅玄對水位情況愈發提心。凡過河流必定短暫駐蹕, 派人詳細查看,專為驗證心中猜測。
類似的情形不斷發生,落入西原國人眼中,成為國君關心民生的鐵證。
“君上仁慈愛民!”
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從氏族封地傳回西都城,又隨著往來的商隊傳入各個諸侯國。發展到後來,連中都城都有耳聞,一時間議論紛紛。
眾人得出結論,無論對外如何囂張跋扈,在對內施政方麵郅玄多行仁政,高世之德拔萃出群。曆數天下諸侯,少有能出其左右者。
郅玄人在途中,尚不知傳言紛起。
途經一處小氏族封地時,有來自西都城的飛騎追上車駕。
驗明身份,騎兵被帶到郅玄麵前,呈上原桃的書信。
事情很不湊巧,原桃書信抵達西都城,郅玄已經動身出發。騎兵奉命追來,中途幾次錯過。算一算時間,從書信抵達西都城到送入郅玄手裡,至少拖延半個月時間。
騎兵滿麵風塵,眼下掛著青黑,疲憊顯而易見。
郅玄命人帶他下去休息,其後解下係繩展開竹簡。
看到書信中的內容,郅玄不由得皺眉,握住竹簡的手微微收緊。
原桃在信中詳述中都城近期變化,言明人王沉屙在床,醫幾番診治,開出藥方無數,始終效果甚微。
長此以往,人王恐凶多吉少。
哪怕醫有天大的本事,人王遲遲不醒,身體急劇消瘦,每天以湯藥吊命,遲早藥石無醫回天乏術。
人王之外,原桃還提到太子淮的改變,字裡行間透出疑惑,顯然猜不出變化由來。不確定是好是壞,她沒有妄下結論,而是實事求是寫出細節,由郅玄親自判斷。
信件末尾,原桃提到王後數次召見並予以賞賜,其中一次賞下玉環,厚恩同稷夫人不相上下。
事情當日傳遍中都城,原桃細細思量,心中沒有半分得意,反而十分不安,總覺得流言甚囂塵上,是禍非福。
對政治的敏銳告訴原桃,心中的擔憂不能輕易道於旁人,連稷夫人和太子淮都不行,唯有書信郅玄。
自出嫁以來,原桃時刻牢記羊夫人的教誨,西原國是她最大的依靠。遇難解之事,最該信任的不是她的丈夫,也不是她的外家羊氏,而是她的兄長,西原侯郅玄。
原桃在信中道出擔憂,字字句句襟懷坦白。
郅玄看過全部內容,眼前浮現原桃尚帶幾分稚氣的麵容,眸光逐漸深邃,神情也變得嚴峻。
“此舉何為?”
和原桃相比,他對王後更加陌生,一麵都未曾見過。對於王後的性格和為人處事,隻能從側麵進行了解。
從獲得的情報來看,王後居深宮多年,仍不乏政治手腕,眼光也十分獨到,絕非尋常女子。太子淮執政以來的種種決斷,背後不乏王後的影子。
這樣一個智計超群的女人,會用如此粗劣的手段進行挑撥?
如果不是挑撥,那又是為何?
原桃身為側夫人,和稷夫人獲得一樣賞賜,貌似能平起平坐。不管出發點如何,從事情本質來看,已經打破氏族規矩,注定會惹來不小的非議。
難不成他的禮白送了?
亦或許是他想得太多,王後本身並無惡意,隻為表示對原桃的喜愛?
郅玄越想越是不解,眉心皺出川字。
不管王後是何意圖,帶來的後果顯而易見。不想掀起更大的波瀾,關鍵不在原桃而在稷氏。
想清楚這一點,郅玄放下原桃送來的竹簡,打算書信聯絡稷氏家主。
他給稷夫人寫信不合適,通過原桃轉交也可能引人側目。最好的辦法是聯絡稷氏,由稷夫人的親族進行轉達。
稷氏家主不是糊塗人,能在中都城立足數百年,必然清楚什麼樣的選擇最為有利。想必稷夫人也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