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結束後,三名宗人被郅玄留下。
群臣退出大殿時,紛紛回頭看向三人,重點落在原義身上。
卿大夫們目光微沉,口中卻不置一詞。
原義謀害公子鳴,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實則處處漏風,早被卿大夫所知。順藤摸瓜,掌握大量細節。
羊皓重病,郅玄不在都城,他才能苟活到今日。
君上歸來當日就去探望公子鳴,今日又特地將三人留下,態度十分明朗。
如無意外,原義走不出國君府。如果能全須全尾離開,後果隻會更糟。前者隻懲處原義一人,後者罪及家人,全家都要遭殃!
國君沒有親子,圍繞繼承人爭奪無可厚非。然而手段千千萬,原義偏要選擇最下作也最為君上厭惡的一種,純粹是自尋死路。
西原國不是中都城,原氏也非王族,縱有傾軋也該存在底線。粟虎等人經曆過先君時的血腥,不想看到舊事重演。
旗鼓相當的對手,下狠手司空見慣,也不會飽受指責。原義卻對一個孩子下手,還是用下毒的方法,實在令人發指。
當年梁夫人暴病而亡,死因存在蹊蹺,氏族們皆有猜測。原義此舉犯下大忌,即使除掉公子鳴也無法推血脈上位。
郅玄第一個不會答應。
觸怒國君還想上位成為繼承人,簡直是笑話,滑天下之大稽!
在粟虎等人看來,君上不會心慈手軟,必施以雷霆手段。原義注定成為殺雞儆猴的典範,他的兒孫血脈也會被牽連,輕則流放,重則全家覆滅。
羊皓故意落在隊伍最後,目光陰測測射向原義,像是帶著刀子,一刀接一刀劃下,恨不能將他千刀萬剮。
“父親。”羊琦扶住羊皓的一條胳膊,低聲提醒他國君尚在殿內,行事需有所顧忌,不要太過。
羊皓不以為意。
他病入膏肓,時日無多,想必國君一清二楚。
身為一個老臣,沒有多少時日能活,行事偶爾出格,以君上的性情不會追究。
何況原義罪大惡極,下毒謀害公子鳴,差點害了公子鳴性命。他身為公子鳴的血親長輩,對原義恨之入骨實是理所應當。
如果不是了解郅玄,知道國君心細如發不好欺瞞,他甚至想把自己的病因歸到原義身上。
方才在朝會上,羊皓一度想要發作,當著群臣的麵落井下石,將原義逼入絕路。最終是理智和多年的政治經驗讓他打消念頭。
換成先君在位時,他可以試一試。即使事情存在疑點,以先君的性情也會順水推舟,將原義的罪名定死。
今上則不然。
事情處理不好,反可能同願望背道而馳,招來反效果。
羊皓原義冒險,卻不想帶累兒孫。原義的例子擺在眼前,他不容許自己觸怒君上,因一念之差牽連家族,使羊氏被國君厭棄。
念頭雖然打消,不代表羊皓什麼都不能做。
放棄在自己的病因上做文章,照樣可以給原義上眼藥。在君上麵前表現出虛弱,同樣能將原義推向萬丈深淵,讓他再也爬不起來。
羊氏是西原國數一數二的大氏族,羊皓身為六卿之一,為國立下汗馬功勞。晚年偶爾犯糊塗,無法抹殺年輕時的功勞。
他的長子十分出色,繼承家族衣缽,得到國君重用。
在西原國,羊氏的分量絕對不輕,遠遠超過原義一家。
羊皓故意留到最後,當著郅玄的麵展露情緒,不遮掩病體虛弱,為的就是截斷原義退路,避免原義打親情牌。
一旦血緣族親無法讓國君動容,以原義的所作所為注定是死路一條。
羊皓再狠一些,可以當麵上言,原義謀害公子鳴是為爭奪繼承人。若被他得償所願,他日繼續為兒孫掃清障礙,必定會謀害君上!
此人行事陰險下作,誰言他不會膽大包天?
羊皓一度想要開口,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過猶不及。
君上決意處置原義,不會雷聲大雨點小,更不會和稀泥糊塗了事。如果想網開一麵,就不會當著群臣的麵點名,也不會留下另外兩名宗人。
想清楚這一點,羊皓心中大定,在羊琦扶過來時放鬆力氣,靠在兒子身上,顫顫巍巍離開大殿,留給郅玄一個虛弱的背影。
西原國尚武,氏族極少示弱人前。
羊皓反其道而行,為的是引發郅玄同情。
一個重病纏身命不久矣的老人,時刻擔憂中毒的外孫。罪魁禍首卻安然無恙,想方設法脫罪保全家人。對比何其鮮明。
郅玄目送羊皓離開,能猜出羊皓的目的,卻也如羊皓所料,他不會同對方計較,反而會重懲原義,絕不會輕縱。
卿大夫全部離開,侍人也退到殿外,其後將殿門合攏。
門扉相擊,發出一聲輕響。
原義神經緊繃,聲音入耳仿佛遭遇驚雷,不自覺打了個哆嗦。
殿門關閉,遮擋住室外陽光,室內稍顯昏暗。
郅玄沒有命人點燈,坐在案後,半身籠罩昏暗,單手置於案上,開口道:“原義,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