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展開竹簡,從頭至尾看過一遍,眉心漸漸鎖緊。
竹簡是原鶯親筆所書,派人秘密送給羊皓。
信中提及公子鳴昏迷,口氣堅硬,絲毫沒有對親弟的擔憂,更多是在糾葛利益,要求羊皓支持她,助她爭奪世子之位。
短短一封信,野心昭然。
郅玄合攏竹簡,目光微沉。
記憶中,那個跟在原桃身後的少女變得模糊,眼前隻有一雙含恨的眸子,滿懷怨恨地盯著他,瞳孔中燃燒炙熱的野心。
羊夫人主持公子府,原鶯不會有送信的機會。
公子鳴中毒情況凶險,羊夫人守在榻前分-身乏術,原鶯接掌府內庶務,能接觸到和羊氏的書信往來,這才鑽了空子,給羊皓送來親筆書信。
如果羊皓身體無恙,他不會揭穿原鶯,至少不會當著郅玄的麵。頂多將書信送給羊夫人,由羊夫人親手處置。
怎奈他病入膏肓,命不久矣,沒辦法做更多安排。
為免原鶯糊塗或是被人利用,如原義一般犯下大錯,他隻能將信交給郅玄。
原鶯終歸是羊夫人的血脈,羊皓不想她丟掉性命,在彌留之際懇請郅玄,不要讓她留在西都城,不要給她觸碰朝堂權力的機會,將她遠遠送走,以就封的名義遠離都城。
如果原鶯有真才實乾,羊皓不介意扶持她。
問題是原鶯沒有!
彆說是君上,連原桃的一半她都及不上。
一夕登上高位,她不會有任何建樹,隻會迅速跌落,將自己摔得粉身碎骨。
在郅玄的壓製下,原氏族人偃旗息鼓,膽大妄為的少之又少。換成是原鶯,原氏將會大亂,氏族各自站隊,朝廷內外注定一片烏煙瘴氣。
沒有足夠的本領卻奢望掌控不了的權利,最終的結果就是被權利反噬,落到屍骨不存的下場。
原鶯的無情也令羊皓齒冷。
公子鳴是她的同母弟,自幼一同長大。在公子鳴陷入危險時,她不擔心親弟的病情,反而想方設法聯絡羊皓,汲汲營營尋求高位。行事完全不考慮後果,自私自利可見一斑。
即便是羊皓,麵對這樣的原鶯也不由得心頭發沉。
以他的見地,無法預判的魯莽最是危險。
不能將原鶯留在西都城,尤其不能留在羊夫人和公子鳴身邊。必須將她遠遠打發走,讓她觸碰不到一絲一毫的中-央權力。如此才能保她一命,不使羊夫人白發人送黑發人,遭受喪女之痛。
換成幾年前,羊皓根本不會有這份心思。那時的他滿心算計,就算是親人也會利用得徹徹底底。
在政客眼中,世間一切可以稱量,包括親情在內。
做與不做,全在於他是否樂意。
一場大病讓羊皓看清許多,行事手段有所改變。他願意護一護原鶯,保存她的性命,不為原鶯本身,為的是羊夫人。
當年握住他的手,喚他大兄的少女,他以為已經忘記,實則記憶無比清晰。如今回想仍曆曆在目。
“君上,原義可誅,女公子不可。”羊皓有私心,這番話卻是真心實意為郅玄考慮。
原鶯的野心無法實現。
就現實而言,她沒有釀成大錯,不能像處置原義一樣處置她,非但站不住腳,還會引來非議。
考慮到原桃,郅玄也不會輕易取她性命。
羊皓提出的辦法確實不錯。
將原鶯送走,讓她親自體會到開疆拓土建設封地的困難,從局限中跳出去,應該能認清妄想和現實的區彆。即使學不會,繼續一門心思鑽牛角尖,身在北地,斷絕和西都城的聯係,她也掀不起任何風浪。
認真考慮之後,郅玄對羊皓頷首道:“允。”
與此同時,公子鳴府內,羊夫人見到送信的仆人,知曉羊皓大限將至,力持鎮定,卻還是紅了眼圈。
“來人!”
不管兄妹倆之前有何分歧,羊夫人都要去見羊皓最後一麵。公子鳴身體好轉可以隨行,原鶯也結束軟禁,將和她一同過府。
房門開啟時,侍人未及開口,一隻燈座迎麵飛來,擦過他的額角,留下一道青紫。
原鶯站在室內,滿臉戾氣,怒視門前的侍人,手中抓著燈身。
侍人神情不變,頂著傷口彎腰行禮,傳羊夫人命令。
“你說什麼?”
原鶯先是一愣,隨即放下燈盞,心頭湧上狂喜。
此時此刻,她想的不是羊皓彌留,而是自己結束軟禁,終於能出去了!